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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差深度受害者///WPG无差滚///天雷亮玄/亮懿/亮瑜

【玄亮】记忆之伤 上篇

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 南宋 陈与义

 

“丞相,用些宵夜吧。”

“曾伯,还没睡呢。菊花酒,还有菊花糕,这是~~~”诸葛亮合上文卷,起身甩了甩胳膊。

“丞相忘了今个是重阳啊,咱们的习俗要喝菊花酒,吃菊糕的,要是丞相有空,咱们陪丞相去登山更好呢。”曾伯边倒酒边说,“丞相用完就睡了吧,明日还要入朝议事呢。”

“好,好。就听你的。”咬了一小口菊花糕,望着曾伯笑了笑,“几月不见怎么曾伯说话和夫人一个口气呢。”

“这只怪丞相总是如此,夫人说的多了,咱们就记着了。”曾伯也笑了,如此轻松诙谐的丞相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过了。

 

“重阳了。”曾伯掩门出去后,诸葛亮自语道,“又快一年了,亮又老了一岁,主公。且代主公饮了这杯酒。”饮了一杯菊花酒,清香入喉,睡意淡了,看案上的文卷,“且放一放,咱们出去歇歇吧。”室内仅诸葛亮一人。

他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了良久,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盛开的菊花,若是有人看到他,会发现他眼中空荡荡的,好似神游天外,目光中的敏锐,深沉都不见了,有点像是学堂中躲在书本后面望着窗外阳光发呆的少年。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也不披件衣服。”夫人嗔怪着把披风给他披上。“你呀,不看那些文卷了,就应该去睡觉休息。忙了一天也不觉得累,真以为诸葛孔明是神仙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吗?”

诸葛亮听夫人这么说,笑了起来,拉她坐下,带着恶作剧似的轻笑说:“夫人教训的极是,我下次会乖乖听话的。”夫人噗嗤笑出声,立即掩口,忍着笑说:“那个气人的诸葛孔明我还以为不见了,原来还在啊。”

夫人笑着笑着却叹了口气,定定的望着自己的丈夫,似笑非笑,似怨非怨, “那个气人的诸葛孔明我喜欢,那个只知道他家主公,只知道处理事务的诸葛孔明我也喜欢,你说要怎么做才好呢?”

“阿丑是个傻孩子呢,我不仅娶了个丑媳妇,还娶了个傻媳妇呢。”诸葛亮抚摸着夫人的发丝,笑着说。“去睡觉吧,很晚了,我一会就过去。”

夫人深深的望着他,不言语。半响站起来帮他拉了拉披风的衣摆。

“我去睡了。”

 

“陈式,慢些。”从车中传出略带疲倦的声音,陈式拉紧了缰绳,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陈式回头看了下,担心是不是自己刚才驾车速度太快了,颠簸的厉害,丞相不适应。车帘没有卷起,可是车内的人好像知道陈式心中的想法一样,说道:“几个月不见,成都的街市我这个丞相都有些不认识了,要好好看看才行。”

陈式大声笑了起来:“那我把速度放慢。丞相要不咱们在成都的街道上串串。”

“也好。”

“百姓们都说,先帝和丞相到了蜀中,把福气也带来了。日子好过了能吃饱饭了,也不用担心打起来没完没了的仗了,当初那些担心自家财产的豪门世家也放宽了心,安心留下了。”陈式边驾车边唠叨,他心里面自豪啊,心里在说:这都是我家丞相的功劳啊。

车内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言语。诸葛亮半卷车帘望着车外繁华的街市,心中也略觉欣慰,可转念又有点沉重。

 

早晨,在朝堂上,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事情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条一条的奏陈陈述完毕,皇帝处理的也很妥当。可是看到那张相似的面孔,少了创业的锐气,白皙的好像缺少血气,诸葛亮眼前模模糊糊的有另一张相似的面孔和眼前这张面孔交替出现,那是一幅纵然苍老也不掩锐气的脸孔,有着生命蓬勃跳动的力量,“孔明,我要与你携手登上长安的城台,我们要在城台上看日出,看日落,大醉一场,你一定要喝必须要醉。”霸道的口吻,握着他的那双有力的手,让他很久以后还觉得灼热的掌心的温度,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让诸葛亮有些诧异了,这些感觉怎么会一天比一天强烈呢,他记得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老孙头,你买这么多菊花酒干吗?你喝的完吗?”卖酒的阿伯一连装了三壶酒,拿起最后一壶边装边问。

“重阳节了嘛,让我家狗子登山的时候把这些酒都带上,撒在山上为咱们丞相祈福消灾,祭奠祭奠先帝,保佑咱们衣食无忧。”

“好主意啊,多给你加些,算是尽尽心意,听说丞相昨个回成都了,你看到了吗?”

“说傻话了不是,咱丞相能不惊动别人就不惊动别人,可不像那些戏文里的大官一出来就八抬大轿声威浩荡,生怕别人不知道。”

“说的是,说的是。”

这一番话传入车内,把诸葛亮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禁乐了,说的自己好像是古代的侠客来无影去无踪。

 

“陈式,去城外的西山,咱们也去登高。”诸葛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有些惊讶,只是一霎那间,想要稍稍的做些改变,哪怕仅仅是一天,一个上午。

“丞相,登高大家都去南山,那里最适合了,西山太陡了不安全。”

“无妨的。咱们悄悄去悄悄回,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事情。”陈式明白诸葛亮的意思,若是去南山被大家认出来更麻烦,百姓们要是都涌过来挡都挡不住,这种情况不是没遇到过。

透过车帘远望去,西山高入云霄,似乎与天相接,传说中在那里可以听到天上神仙说话的声音,若有奇缘也许能够在云雾缭绕中一瞻仙颜,而民间的传说又说人死可以升天。“这样的话,站在山顶是不是离已经逝去的人近一些呢?”诸葛亮这样问自己。

 

站在半山腰望上看,山顶完全笼罩在云雾之中,浮云缭绕隐隐似是天上宫阙琼楼玉宇。等登上山顶,极目远眺恍如置身仙境,云雾深处几只青鸟乘云而来,难道是传说中的西王母派去迎接后羿的信使,诸葛亮静立于一青石之上,瞑思。少年时曾经在山巅长啸年少疏狂想着或许会惊动在那里休息的仙人,然后就可以和他交谈一番,告诉他:你们神仙失职了,世间战乱不断竟无人制止,白白享用了世人的香火。年轻的,张狂的,毫无顾忌的,那个少年就是自己。深深吸了口气,绵绵不绝的啸声由弱渐强,穿过层层的云雾直抵霄汉,在仙界的某一个地方确实有一个人听到了这啸声。

 “这声音,这声音~~~~~很熟很熟,我听过的,是在哪里听到的?是在哪里听到的?”仙界九重天,和世间一样等级森严,地位最高的神仙住在九重天,譬如玉帝王母,依次类推。当然上面的神仙愿意他也可以选择住在下面,不过这种事情在仙界几万年也出不了一例,最近的一例就是忆星君。天界之中甚少有单字的封号,忆星君的封号据说是女娲娘娘所取,其中原委至今也无人知晓。

 

“好了,不想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忆星君本应是住在七重天的仙人,可是他选择住在一重天,原因只是这里离下界近些。一重天上多是些修炼千年方成正果的小妖精,什么树精,花精,狐狸精,兔精之类的,离九重天远了些也多了些生气,多了些热闹。和忆星君一起的是一只小狐狸,他不是从下界上来的,完全是仙界自产的生物,也许是仙界灵气幻化而成的谁知道呢。小狐狸很聪明可是心智尚未开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窝在忆星君的怀里听他讲故事,忆星君叫他孔明,他就吱吱叫两声象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今天是第二天了,我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事情了,我要赶紧给你讲不然就来不及了。”仙界的规矩,下界成仙的人他们的记忆在十日内会完全消失,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看到刘皇叔请了三次才请回来的那个什么卧龙先生了吗?我听人家说,那个卧龙先生啊,仙风道骨白胡子都垂到膝盖了,一身道袍一把拂尘,就像庙里的太上老君一样。”

“胡说八道,我听说那个卧龙先生,才四十多岁。武功高强,百十斤重的大刀耍起来眼睛都不眨。”

“你才是胡说八道呢。谁都知道皇叔请的是谋士,谋士你懂吗?那要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能掐会算的人才可以做,你以为刘皇叔请的是杀猪的啊,还百十斤的大刀耍起来眼睛都不眨,我看你吹起牛来眼睛都不眨才对。”这边一个人撇撇嘴反驳道。

那边有人不服气了,嚷嚷道:“那你是见过了,你说说那卧龙先生长什么样?”那人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被逼急了大声说:“你们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问我做什么?”

“去,没见过就不要在这里摆谱。”旁边的人一同起哄骂他。

 

这话被前来买酒的刘备的亲兵听到,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好笑,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坛,回去被刘备责骂,刘备骂他,他却在下面笑个不停,气的刘备要拿鞭子抽他,小兵也知道刘备的脾气,抢下鞭子说:“将军且听我说了原因再打不迟。”小兵就学刚才那些人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刘备就已经笑的捶胸顿足了,指着外面说不出话,笑了半天才说:“去请孔明先生过来,让他也听一听。”

 

小兵去请了诸葛亮来,诸葛亮被刘备盯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上下打量了自己,没穿错带错什么东西呀,刘备挥手让小兵从头开始说,就见诸葛亮看似发怒实际上也是强忍着笑,听到后面耍大刀虎虎生威再也憋不住,拿羽扇遮了脸大笑起来,刘备伸手去扯诸葛亮的羽扇。第三次去请他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微一躬身,起身时映入眼中的是他淡淡的笑容,温和的眉目。这样畅快的笑容和那次的感觉又是不同,未作深想直觉的认定以后要多看到他这样笑,不笑也要把他逗笑。那时的刘备不曾想到,这样的笑容想要再看一次是那么的不容易。若是知道,他也许会后悔那日没有好好的看着他,以至于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模糊的有点抓不着,让他的心再没那样难受过。

 

刘备三顾茅庐在新野在荆襄都引起不小的轰动,当然这消息就像扎了翅膀一样也传到许都,传到曹操那里,曹操的十万大军不日就要兵临臣下,可是刘备新请回的孔明先生像个没事人似的,陪着刘琦四处闲逛。

 

这刘琦公子从荆州跑来新野,不去拜见叔父就直接去了诸葛亮那里,侍从告诉刘备,刘备也没甚在意,说起来这刘琦和诸葛亮还是表亲,听说以前就甚为相熟,年轻人嘛自然是聊的来。等到了诸葛亮那里,心里却有些不悦的感觉。刘琦就搭着诸葛亮的肩和他说着什么,诸葛亮很无奈的样子,看起来这样的举动在他们之间是很常见的,也是,表亲再加上年纪相差不多,又都懂风雅之事,自然是相谈甚欢,尽兴的很。刘备这样想着,就觉得好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给抢了一样看什么都不顺眼,又不好发作,就进去了。刘琦看到他进来,赶紧起身来拜,“小侄拜见叔父大人。叔父见谅,未曾先拜见叔父便来看孔明,只因我请了多次让他去荆州他都推脱,这次逮着机会看他怎么躲我。”

 

“公子多虑了。公子和孔明是表亲又是朋友,朋友相见情切人之常情嘛。”虽然诸葛亮是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以资历年龄来讲在刘备军中都属晚辈,不过刘备一直以师礼相待,称他孔明先生,今日听刘琦叫他孔明,心中感觉很是不好,好像这个称呼应该是自己叫的,生生被人抢了去,这还得了,当然要抢回来的,孔明叫着也没什么不妥,就这样叫。

 

刘备在这里,刘琦讲话也没那么随便了。刘备呢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偶尔说一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坐在那里听,刘琦倒是奇怪了,这个叔叔他还是了解的,不像自己的父亲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那些文臣谋士坐着谈些不着边际的风雅之事,饮酒论诗,一坐一天也不觉无聊。这个叔叔就不一样了,那是半生戎马从刀剑中闯出来的,像这样坐着不谈论正事别说一天了,就是一个时辰对他来说也是很难熬的事情,今日却坐了这么久颇为奇怪。

 

等他们实在没什么可谈的了,刘琦也暂且去休息了,诸葛亮看着刘备笑了笑,刘备就问:“孔明,笑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亮突然觉得对主公很不了解。”

“也是,那以后咱们效仿古人秉烛夜话促膝长谈吧。”

“啊。”诸葛亮以为刘备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晚上的时候还真被请去秉烛长谈了,也是,曹操大军不日即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呢,看这个年轻人是否如人们所传的那么神奇,当真是胸有奇策心藏妙计。

 

先前只是谈些近期军务之类的事情,后来不知怎的说到张飞,说他如何的不服气年纪轻轻的诸葛亮担当重任,不服气刘备如此的信任尊重诸葛亮。

一次操练的时候,诸葛亮教演阵法张飞在一旁不服气,冲赵云说:“就这样你这边窜窜我那边窜窜就能杀敌了,俺老张看纯粹是秀才用兵胡闹。”

诸葛亮知道要想让像张飞这样久经沙场的将军心服,不折一折他们的锐气是不行的,就笑着说:“益德将军以为这样的阵法不堪一击是吗?那可敢闯一闯此阵。”

“有什么不敢,俺老张在战场上还没含糊过,放马过来吧。”张飞把长矛狠狠地往地上一击,头仰的老高不屑的很。

“如此请将军披甲上马。”

 

一边是久经沙场威武难当的将军,一边是刚刚征募的新兵,至于诸葛亮教给他们的阵法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威力。等到张飞开始闯阵,士兵们按着阵形来回变换,避开张飞的锋芒死守阵脚,张飞两次冲击不成功他已经有些躁乱了,第三次冲击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便被士兵们击中马腿,滚落下马。虽然闯阵不成功可是心中还是不服气的很,见了诸葛亮只撇过脸抱了抱拳。诸葛亮也不深究,想要这样的虎将心服一个在他们眼里娃娃辈的年轻人,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必须要在战场上亮出真本事才成。现在只不过是折一折他的锐气,也好让他们知道不可太骄傲了,骄兵必败。

 

说起这些事情,两个人都忘了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刘备本也不是很讲究什么席间礼仪这会更是随便,一个高兴握了诸葛亮的手。修长,可以想象这样的手指滑过琴弦时发出的曼妙的声音;温润,像在许都时汉献帝送给他的玉佩一样。想到这里就把身上的玉佩解了下来递给诸葛亮,不说什么就直直的递给他,诸葛亮执拗不过接过,刘备一把抢在手里低头就帮他系在腰间了,然后就呵呵的笑着上下的看着诸葛亮,说:“嗯,这玉佩孔明戴着才不浪费,活脱脱一谪仙下凡。”

“主公怎么也学简雍先生开起亮的玩笑来了。”诸葛亮轻摇羽扇笑着说,“主公,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亮请告退了。”

“孔明还没说怎么应付曹操这十万大军呢,你不说明我也睡不着觉,我这床榻足够两个人休息了,咱们今日就畅谈一宿吧,孔明要觉累了,咱们坐床上裹着被子谈也无妨。”

“这~~~”

“孔明不要推辞了,这会侍从们都睡下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再说咱们明日还要早起去看博望的地形呢,免得再去请你过来麻烦不是。”

“如此,亮失礼了。”这一晚上刘备觉得像是孩童一般说不出的激动欣喜,看着睡在旁边的诸葛亮,睡沉了之后安静的宛如孩子,翻身的时候手扯着被子往怀中拉,边拉还边皱眉,好像用很大劲一样,刘备玩心大起,就用脚压住被子,诸葛亮拉不动就蜷缩起来往刘备身边靠,这个动作吓坏了刘备,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的小心的躲开了,也不敢再玩了,静静地看着诸葛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孔明,你睡着了吗?”忆星君叫小狐狸,小狐狸翻个身子窝在他怀里接着睡。“孔明,你知道吗? 再过几日我就不记得你了,我怕到那个时候我真会忘了你,我怎么能忘了你?我不能,不能。我每天讲我们的事情,每天都不停,失去的记忆我要把他找回来,孔明你要帮我,帮我啊。”

 

“孔明,在白帝城的永安宫,我就在你的身边。我看的到你,你看不到我;我听的到你的声音,你听不到我的声音;我碰不到你,你碰到的是我的尸体。那个时候我以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现在,我才知道,世间最悲哀的事情不是阴阳相隔不能见,而是有人告诉你有一天你会忘了过去的一切,你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冲刷你的脑海涂抹你的记忆却阻止不了,到后来只留下一身的伤痕却不知道这些伤痕代表着什么。孔明我感觉你在一点一点的离我远去,我抓不住你,我在石桌上刻下诸葛亮孔明,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记忆越来越淡了~~~~~~~~~”忆星君抚摸着石桌上深达数寸的刻痕,目光穿过一重天重重的云雾想要看一看下面的人间,可惜仙界和人间的距离即便是神仙目光也难以到达。

小狐狸在他怀里刚刚醒来,嗖地窜上石桌,在那几个字上嗅来嗅去吱吱叫了两声,竖起尖尖的耳朵,那双和忆星君记忆中一样幽深慧黠的眼睛望着他,凑过去舔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慰他。忆星君把他抱在怀里摸着他光洁的背,一招手一朵浮云飘过,他跳上去就躺在浮云上面,“孔明,你还想听吗?咱们今天换个地方讲好吗?你知道吗?其实他最喜欢云了,他本来就是闲云野鹤式的人却选择了~~~~~~~~~~”

 

等到博望一把火烧的夏侯惇落荒而逃,在庆功宴上众人轮番向年轻的军师敬酒,征战沙场的士兵将军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于这位军师的尊敬,年轻的军师也来者不拒一盏一盏的陪着大家喝,士兵们在下面看座上那个年轻人,在火炬中年轻的脸上有着让他们信赖的微笑,让他们安心的沉稳,让他们迷醉的说不出的风度,当然也有人还是不太服气的,三将军张飞一边喝闷酒一边在心里骂夏侯惇:“狗屁,什么名将,蠢的像头猪这么容易就被骗了。”那环眼就斜斜的去看诸葛亮,心里一万个不服气,运气凑巧罢了。和他不同的是关羽的态度,波澜不惊看起来就和其他的将领一样,只是不注意的时候会看到他长长的凤眼中透出一种不屑,这些细节刘备当然是没有注意的,庆功宴上他不是和大家喝酒就是穿过人群去搜寻诸葛亮的身影。在大家饮酒正酣的时候却不见了诸葛亮的身影。

 

刘备皱了皱眉和孙乾打了声招呼也离开了,在军营外面看到正抬头看天的诸葛亮,便走过去立在他身旁,看了他一眼也抬头望着星空。

“我从不喜欢看夜空。”刘备突然说道。

诸葛亮的目光从天上转到刘备身上。

刘备看着露出迷惑深情的诸葛亮,朗声笑了笑,“一个人看夜空,又高又远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任你心中有多少豪情也会产生挫败感。我不想让天左右自己,我只要低着头看地上的路,慢慢的往前走,不管天如何变幻,地上始终有路通向前方。”

 

诸葛亮心中一动,想起那一日,他也是这样的语气说道“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真的是不自量力,北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南有孙氏恃天险独据一方,更兼荆州刘表,益州刘璋,西凉马超韩遂,这些那一个不是手握雄兵占据险地,说这话的人却无多少兵可用,无多少地可依,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

 

可是自己偏偏就是被他打动了,真的是美好的梦,为什么不去实现他呢?

所以就随他入世了,再不是那个躬耕陇亩的山野之人了,博望一战仅仅是开始而已,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很长,可不觉得遥远,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身旁站着一个坚强的百折不挠的人。

 

“主公,地上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也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这一刻的诸葛孔明让刘备想起传说中的圣兽,龙,飞龙在天翱翔苍穹。

“他懂得自己。”刘备这样想着的时候,诸葛亮伸出手,在星空下伸向前方。

他正望着自己。

明白了。

伸出自己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有些东西在今晚正悄然改变,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主公,在博望察看地形的时候担心吗?”诸葛亮问道,脸上的笑容有些促狭,让刘备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孔明难道不相信自己吗?”把话柄再次转过去,没弄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的事候还是不要随随便便的回答才好,不然一个不小被抓到话柄就处于劣势了。

 

“主公这么相信亮吗?”诸葛亮颇有些恶作剧的意味,“我猜你心里在想,这个诸葛亮是不是真的像传言的那样,可别是名不副实之辈,一个托大把我的几千士兵弄的一个不留。”

“孔明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想的是孔明要借这博望唱一出什么大戏,你那样想可太冤枉我了。”刘备脸微红了些,这话说的理不直气也不壮。

 

“哦,元直跟我说刘豫州是君子,我猜他若不是骗我就是被人骗了,君子会撒谎吗?撒谎的人能称为君子吗?”

“那我猜肯定是元直骗你了。”刚说完这句话,刘备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句话不管怎么说最后总是自己要吃亏的。

 

“那就是说刘豫州不是君子了。”笑的很是得意,完全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时肆无忌惮的笑。

今天算是见识了,以后千万不能和他打嘴仗,不然最后怎么跳进坑里的都不知道,这个经验回去要告诉其他人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等他笑完了,换上严肃的面孔说道:“应付夏侯惇我还是有自信的,不过这把火要是把曹操烧来了,可难应付多了,要好好筹划才是。”

“以曹操的个性他很有可能亲自前来,况且北方已定,眼下也只有荆州和江东是他的心腹大患,大军南下一举平定南方,顺便把我这个宿敌也灭了,那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主公说的极是。还记得我说过的跨荆益结孙权吗?这是一次严峻的挑战,也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未来棋局的走向如何,主动权要握在我们手里,才能前可进退可守。”

“以后的路会更难走,我却不太担心了。”

“主公这么有信心?”

“信心十足。”刘备说道。“那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啊”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忆星君怀中的小狐狸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忆星君拍拍他的脑袋说:“你是不是觉得找到同伴了?觉得他很像你?就是了,他就是一只聪明的狐狸。”小狐狸吱吱叫着像是赞同不已,“我说他是狐狸,他还不愿意呢。”

 

那一次,曹操亲率大军前来,曹仁曹洪为前锋直逼新野,诸葛亮说:“上次咱们火烧夏侯惇,见面礼要一样的嘛,这次还要让他们在火中走一遭,省得曹仁他们说咱们厚此薄彼不懂待客之道。”

 

说的是轻描淡写,下面的人可坐不住了,先是孙乾,简雍说:“事可一不可二,同样的计谋施两次像曹仁那般久经沙场的将军是不会再一次上当的,还请军师三思。”

诸葛亮笑笑说:“两位所言也正是他们心中所想,既然他们如此想,我就偏要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呵,再蠢的人受过一次骗也长记性了,以为曹军真是好骗,一次火烧的不够,还颠颠的跑来让你再烧一次不成。”张飞在下面嚷了句。

诸葛亮一挑眉说:“三将军要与我再赌一次吗?”

“赌就赌,我就不信曹仁那老小子比夏侯惇还蠢不成。”

“输了当如何?”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也不难为你。你输了,一个月之内每日陪我坐一个时辰。可敢赌?”

“怎么不敢。慢,那要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就听凭主公处置。”

“不行,咱俩打赌不管我大哥的事,你输了就~~~就一个月不许摇你那羽扇,看着心烦。”张飞说完大家都笑了,这真是满特别的要求。

“好,莫说一个月不摇,从此以后不摇都行。”诸葛亮笑着说。

 

结局大家都知道的,三将军又输了,那曹仁非要收同样的见面礼,也不好不送他呀。那惨了的不止是曹仁还有每天要陪着诸葛亮坐一个时辰的张飞了。他哪里能坐的住,又不让喝酒又没有其他人陪他嚷嚷,只有诸葛亮一个人在那边处理公务。他就坐在那里这边晃晃那边拧拧,浑身的不自在,想和诸葛亮说话吧又不好意思,只好在哪唉声叹气的,心里想:我哪里得罪这厮了,想出这办法折磨俺,还不如挨顿板子呢。好不容易挨了一天简直是腰酸背疼的,比急行军还累。

 

第二天学聪明了,偷偷藏了酒还没喝进口就被没收了,实在无聊的很,就在那睡觉,可是一想到诸葛亮就在旁边那还能睡的着啊。这时候诸葛亮倒开口说话了,“实在觉得无聊,这边有几本书拿去看看消磨时间吧。”

张飞心说:“还不如杀了我呢,让我在这看书,真想的出来。”

不过实在是没事可做,看书好歹还能消磨些时间,就随手胡乱翻着,几本书呼啦啦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翻完了,没事干再翻一遍,这样来来回回的,慢慢的也看出些门道来,就静下心坐在那里看书了。

许多最初看不太明白的地方,看的久了慢慢的也就懂了,到后来看到书上说什么虚虚实实之类的,就冲诸葛亮嚷:“原来你就是这样骗曹仁的,怪不得~~。”

诸葛亮抬头微微一笑,就继续处理公务了。 

 

其他人都觉得奇怪不知道军师为何要让三将军每日陪他坐一个时辰,这算不上什么惩罚不知用意何在。刘备知道他的军师肯定又打什么鬼主意了,就是大家现在还不明白而已。憋了几天实在忍不住就去问诸葛亮,诸葛亮笑笑不语,被他问的急了就说:“明天三将军再来的时候,主公在外面悄悄的看看就明白了。”

那刘备第二日去看,看到张飞在那边坐着看书,当时那个震惊那个惊奇啊,就进去凑到诸葛亮的耳边说:“孔明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呢。”

诸葛亮扬扬眉悄声说:“难道主公也想在这里陪我坐一个时辰不成?”

“想,当然想了。”刘备望着他笑着说。“莫说陪你坐一个时辰,陪你坐多久我都愿意,还真有些嫉妒三弟呢。”

诸葛亮以为刘备只是玩笑话,没有看到刘备眼中不同寻常的光芒。

“要是和主公打赌可没这么简单了。”诸葛亮也谐谑着说道,“要想个好的办法呢暂时还不能告诉主公。”

 

“你说他是不是狐狸,就是一只狐狸还不让别人说。”忆星君和小狐狸说道。过了很久很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嫉妒三弟呢。孔明,我真的很想你,想的我心里面难受,只要一想起你,我就痛的想大叫出来,孔明~~~~~~~~~心痛的只能以法力暂时封印心跳,只要他一跳动,就会想起你,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暂时封印来缓解那难以抑制的思念。”

 

“娘娘,你不能帮帮忆星君吗?他真的很想念那个叫诸葛亮的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很期盼的望着女娲娘娘说。

“童儿为何如此关心忆星君呢?”

“娘娘难道就不关心他吗?娘娘若是不关心他又怎么会悄悄地送小狐狸给他,又每天听他讲以前的事呢?”

“童儿想让我怎么帮他?”

“娘娘能不能不让他失去记忆啊。”

“这是天道任谁也不能改变。”

“可是你看他如此频繁的封印自己的心跳,就算是仙人这样做也是极损元气的。”

“凡尘俗世种种因果造化,唯情最难懂,最难忘,最伤人,忘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娘娘不帮他就算了,那童儿想看看那个诸葛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忆星君如此吗?”

“你想通过天镜看一看诸葛亮?” 

“嗯。娘娘就让我看一小会,求你了。”

“你这个小鬼,总会给我找麻烦。”

“娘娘不要看吗?”童子做个鬼脸问。

“再多嘴看我罚你。”

“娘娘最疼我了,怎么~~~~~~~~~娘娘那个人就是诸葛亮吗?”

“嗯,正是他。”

“娘娘,我知道忆星君为什么忘不了他了,这个人我只看一眼就喜欢他了,他比咱们仙界的神仙更像神仙呢。”

“他不是神仙,他是丞相,身上寄托了太多人依赖的丞相。童儿不要看了,看了不知道你又要让我做什么了。”

“娘娘,再看一会,就一会~~~~~”

 

成都 午后  丞相府

这后院的偏厅是相府议事之所,此刻屋内两个青衫男子正翻阅公文,左首这个面容清秀,眉目温和儒雅,右首那位颇有些逸士之风洒脱之姿。左首那人正翻阅着忽然停下来抚了抚眉轻笑出声,右首那位就问了:“公琰因何发笑?”

 

那青年便是蒋琬了,放下手中的文书想了下说:“真有些奇怪呢。早上我去宫中查阅先帝时颁布的诏令,有一份是以前整理时未曾见到的,询问管事的宫人说是前一段宫中整理时在一个锦盒中发现的,原以为是很重要的诏令,你猜那上面写的什么事情?”

费祎笑着说:“无非是些奖惩官员,宣扬教化之类的诏令,有何奇怪呢?”

“我本也是这么想的,打开来看上面着:赐巴郡每户鹅两只,所需款项由府库支付。先帝刚入川时颁布的,具体缘由却未说明,不知因何有这样一纸诏令。”

“咦,这份诏令确有些意思,赐白鹅作何用呢?”费祎皱眉想了想,突然说:“是不是赏赐巴郡的百姓呢?也不对,赏赐无非是些金银丝帛或是粮食之类的,怎么会赏赐白鹅呢?”

 

“两位大人说什么白鹅,我听着怎么有些糊涂呢?”曾伯奉了茶点进来正听到他们在议论什么白鹅呀诏令的,把老人家弄的糊涂了。

曾伯这一插话,蒋琬费祎齐齐看着他,像是发现什么宝贝的样子,这下曾伯更是不明所以了,蒋琬费祎交换目光,拉了曾伯坐下,曾伯笑着说:“两位大人在这处理公务,拉我坐下干什么,我可不懂你们那些东西。”

“曾伯,你一直跟着丞相,知不知道先帝刚入川时曾经发过一道诏令赐巴郡百姓每户白鹅两只,知道为什么有这道诏令吗?”

 

曾伯听他们说完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衣服说:“你们说这件事情啊,我知道。那时候咱们刚入川没几天,不知怎的巴郡那边的太守一连几日奏报不断,说是郡内百姓饲养的鸡,大户人家饲养的珍贵禽鸟无缘无故的被什么掐断脖子吸干了血。若说是野兽所为,可是也未曾发现什么野兽潜入的痕迹,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散播谣言说是先帝夺了同宗基业引来天谴,这只是略施警告,接下来就要轮到人遭殃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传言都有,弄不好会引发骚乱的。丞相接到呈报,立即就派人前去调查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也不像是有人恶意所为。

 

“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啊,当地一个很有心思的猎户发现那一段时间巴郡的黄鼠狼突然多了起来,才明白这一切都是黄鼠狼所为。”

“黄鼠狼?”蒋琬和费祎面面相觑,不知道黄鼬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曾伯看了看他们说:“你们都是世家子弟读书人,对这些事情当然是不太了解了,丞相和你们一样也不是很了解这些。这黄树狼啊比较奇特,很小的洞它都能哧溜一下钻进去,晚上的视力又好速度又快,所以查的时候很难发现了。”

 

“嗯,曾伯说了半天你还没说那诏令是怎么回事呢?”费祎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打断了曾伯。

“你别急呀,我正要说呢。知道是黄鼠狼所为,可要抓他们也很麻烦,用毒药毒又怕被家禽吃了。后来不知怎的,丞相和先帝打起赌来:看谁先想出办法,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情。结果呢先帝不知怎么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就是用大白鹅对付黄鼠狼,这鹅在夜间的视力更好,看到黄鼠狼会发出响动甚至会攻击他们,这样就保护了鸡和那些珍禽又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再说养白鹅也可得些鹅蛋,一举多得,这事情就这么平息了,当初散播谣言那些人后来也不敢再作什么小动作了。”

曾伯这才把诏令的由来说完,蒋琬费祎听的很入迷的样子,这种事情他们平时也难听到。

停了停费祎问:“那丞相后来答应先帝什么事情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丞相也没说起过。”曾伯摊摊手说。“好了,我要去忙了,两位大人用些茶点吧,只顾着说话,这茶点怕是冷了,我重新拿些过来吧。”

“不用麻烦了,曾伯。”蒋琬他们齐声说。

 

待曾伯出去,他们继续处理公文,过了些时候费祎忍不住问道:“公琰,你说先帝会要丞相什么事情呢?丞相恐怕是第一次和人打赌输了呢,很想知道呢。”费祎支着下巴很入迷的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蒋琬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这样子很像街上的三姑六婆啊。”

费祎凑过去问:“难道公琰心里没在想吗?”等着眼睛看蒋琬的反应,蒋琬推开他说:“我可没你那么无聊,这么多事情不做想那些作什么?”

“公琰撒谎的时候也是面不红心不跳呢。”费祎笑着说。

 

“文伟又在欺负公琰了。”他们回头去看,诸葛亮一身玄服正站在门口面上挂着笑,身影闪进屋内刚刚有些暗的屋子好像亮了许多。他们看着亦师亦友的诸葛亮,虽然再熟悉不过了却依然听到心中轻轻的赞叹。

“我可不敢,丞相一向偏心公琰,我可不服气呢。”费祎笑着说,在相府里他们一向是如此随便,这都有些像是他们的家了。

“我有偏心公琰吗?我只记得好像交给公琰处理的事情比较多些,不然文伟和公琰换换。”

“不了,丞相还是偏心公琰吧。”费祎笑着赶紧作揖。

 

“丞相,听曾伯说你和先帝曾经打赌输了是吧,那先帝要你做什么了?”费祎还在记挂着刚才的问题,这次直接就问诸葛亮了,蒋琬一听微微皱了皱眉,深深看了费祎一眼,看的费祎心里咯噔一下,抬眼去看诸葛亮,诸葛亮眼中还有未曾淡去的笑意,好像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陷入了一种他不太明白的情绪之中,慢慢的诸葛亮眼中散去了某种情绪,光慢慢聚拢,很抱歉的笑笑说:“好像有些老了,有些事情竟然想不起来了呢。”

 

费祎想要说什么被蒋琬用目光制止了,蒋琬拿起一文书说:“这是李正方前日派人送来的,丞相你看一看吧。”

“哦。”诸葛亮接过来坐下来看了一遍,有些无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又扫了眼李严的书信,脸上浮现出一种有些痛心有些伤感的神情,握信的手指紧了紧。

 

“李正方,好像有些不满,丞相看答不答应他的要求?”蒋琬心里面有些难过,这李严着实有些太过分了。

“正方的要求也不可厚非就答应他吧,公琰写封回信给他,算了还是我亲自写吧。”诸葛亮站起来到旁边的几案旁坐下开始研磨,写了十数字,再要落笔时却定在那里不动了,那笔刚蘸满了墨,立的久了“噗”的一声就落了一滴墨在信上,那墨汁慢慢的阴散占据了一大片地盘,就像心中什么东西怦然裂开隐藏在里面的东西慢慢的流出来,墨汁片刻便浸透纸面,有东西同时穿过心脏。

 

“丞相,这纸废了,重写一封吧。”蒋琬走过去把下面的纸张抽出,重新换上一张白净的新纸,诸葛亮把笔锋在砚台边上荡了荡,又拿起来轻轻的抽出一根松动的毫毛,说了句:“这笔用太久了,该换了。”

费祎悄悄地拿过刚才那张纸,看那滴墨下面的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文”字,看了看蒋琬,蒋琬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诸葛亮说:“丞相,这里的事情我们基本上处理完了。”

“哦,那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丞相刚刚有些奇怪,公琰,公琰~`”费祎出门的时候同蒋琬说,扭头去看蒋琬发现他有些神游海外,“你怎么也跟着丞相奇怪起来。”

蒋琬突然很严肃看着费祎说:“文伟,以后丞相不说我们就不要说以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

“别问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把话说明白呀,为什么不要说以前的事情?”

“哎,你~~”蒋琬有些生气了,顿了顿说:“有些事情,忘了比记着好。有时候记忆太清晰了,反而更伤人。”

“啊,你的意思是~~~~~~~~~ 我明白了,你干吗不早和我说呢。”费祎抱怨道。

“我哪知道你那么愣啊。”

“公琰你~~~~~~~~~”

 

诸葛亮静静坐在那里,面前的纸依然白净如初,这么久他还一字未写,不是他不想写只是思绪凌乱的组织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句子,午后的阳光丝丝缕缕的撒进来,脑海中也是丝丝缕缕不着边际的朦胧意识,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好像是残缺的画卷一般,散落,遗失在很遥远的地方。

 

“孔明,我来收账了。”面前的笑容曾经那么的熟悉,什么时候模糊的记不起轮廓了却记得那眼眸中的深情。

“主公要亮做什么呢?”那声音是自己的吧,带着些谐谑的轻笑,曾经那么放松过,如今都快要忘记当初那种感觉了。

“很简单,很简单。”不待反应过来,就被人欺上来,真的只是轻轻的碰触,轻轻地接触,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就愣愣的看着另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看着眼中浓的化不开的爱恋,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温热的感觉,轻启了嘴唇,犹豫了下,舌轻轻的进入,握着他在肩上的手掌陡然加大了力度。

外面是明媚的春日,阳光暖洋洋的,春风轻柔柔的,像是梦境~~~

梦境~~~

深深吸了口气,提笔写道:“正方前日来信,吾已拜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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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上朝,东吴使臣张温来聘,朝堂上递交吴王书函,表孙权修复两家联盟之意,议叙完毕,诸葛亮在相府设宴招待张温,相陪的多是蜀中才俊之士。

饮酒正酣,张温向诸葛亮敬酒说:“建安十三年一睹丞相风采,与今已有十数年,今日再见丞相风采犹胜当年,温感佩不已,谨借佳酿以敬丞相。”

众人闻言齐齐起身共敬诸葛亮,诸葛亮亦起身还敬众人。

张温才藻俊茂,方才盛赞诸葛亮不过是台面上的话,席间睥睨众人,辞色颇为傲慢,蜀中之人多心中不忿,只是碍于他使臣身份不便与之计较,正此时一人携酒闯入入席就座,张温奇而问之:“此何人也?”

“在下益州学士,秦宓。”来人答道。

“既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否?”

秦宓笑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

 

二人言词之间已隐隐带着争斗之意,众人方才就想一挫张温的傲气,秦宓此举正合了大家的心意,故而也无人上前圆场,同时心里暗暗祈祷丞相莫要阻拦,悄悄地去看诸葛亮是否有阻拦之意,却见诸葛亮淡笑望着秦宓张温二人,毫无劝解之意,众人也就宽了心等着看二人一较高低。

秦宓一番天辩尽显急智辩才,张温最后无言以对。

幸而诸葛亮说道:“席间问难,皆戏谈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

张温才借此台阶而下,否则可要当场难堪了。

 

筵席既毕,天辩一事早已被大家传为美谈,街巷集市茶楼酒肆多有议论。

“听人家说,秦大人那天一张嘴说的那东吴使臣无话可说气的他胡子直翘,完了就灰溜溜的回江东回了,秦大人可是长了咱们的威风了。”这酒肆中一个中年汉子绘声绘色的说着,好似他当日亲自在场一样,在场的酒客纷纷赞同。

“就是,比以前那个叫什么苏秦的厉害多了。” 

“是啊,可别让江东小儿以为咱们好欺负了。”

“听说咱们丞相赤壁大战那会去江东,也是这么厉害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废话当然是真的了,丞相那会才二十七岁,一个人去江东游说孙权,听说和东吴那一帮大臣好一通舌战,那场面可比这次大多了,你想想那么多张嘴对着你说话,你晕不晕?要是我早就头晕眼花不知道该听谁说话了,丞相就厉害了,一个耳朵听这个人说,一个耳朵听那个人说,同时还和另一个人辩,脑子也不乱,哎,这就叫本事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了的。”

“是了,是了” 众人齐齐附和,有人说:“咱丞相那是,没人比得了。”

 

这些笑谈传入诸葛亮那里的时候,他往往一笑置之并不言语,说的多了至多是一句“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何必再谈。”那神情像是在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其实也就十几年罢了,他不愿意谈,那些想知道的人自然会去找别人问。

 

这不,夫人趁着屋外阳光正好,让堇语把衣物拿出去晒晒太阳,这小丫头就一直不停的问夫人当年诸葛亮出使东吴的事情。

 

“夫人,丞相当年是不是白衣羽扇的模样啊,听他们说丞相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穿白色衣服了,怎么后来不见丞相穿呢?”堇语整理着箱中的衣物,发现诸葛亮的衣服多是些深色的。

夫人听了堇语的话,手里的动作慢了些,堇语好像听到细微的叹气声,又有些不太确定,因为那会屋外的竹林正沙沙响着。

“咦,夫人,这件是不是当年丞相穿过的啊?”

夫人扭头去看,堇语手中半展着一间白色的儒服,堇语把衣服抖开,抖开时在空中划过的痕迹在阳光中,就像是开屏的白孔雀,耀眼恍目,夫人一时竟怔在那里了。

堇语看夫人的样子笑着说:“看夫人的样子就知道丞相当年的风采了。”

夫人良久慢慢的说道:“堇语,把这件衣服放进去。”

堇语看着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竟有些严厉。

 

“夫人怎么糊涂了,这么久不晒这衣服要发霉了,堇语拿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知诸葛亮何时进来的,他从堇语手中拿过衣服,看了看对夫人说:“放的久了有些潮湿了,是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堇语去吧。”堇语知道诸葛亮和夫人有话要说就出去看那些衣物了。

 

“阿丑。”诸葛亮走过去把夫人揽在怀里,良久才说:“阿丑,我对不起你,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

夫人抬头望着诸葛亮,丈夫眼中是深深的歉疚,然而更让她心痛的是眼眸深处深深的落寞,她伸手摸着诸葛亮的脸说:“你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说他做什么呢?孔明,我没怪你,有些事情年轻的时候想不通,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我现在只担心你~~~”

“夫人。”诸葛亮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夫人笑了笑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就是有些担心你,你又不听劝,我说了也没什么用索性就不说了,只要你明白,别太执着了。你知道那时候父亲和水镜先生如何说你与士元的吗?”

这话说了诸葛亮也笑了,问:“岳父和水镜先生怎么说的?”

“父亲说你和士元都是执着之人,不同的是士元的执着可用人力改变,孔明的执著只能仰赖天意了。”

“仰赖天意,真有天意吗?”诸葛亮兀自问了句,夫人也不再深言,只是屋外的堇语再次听到深深的叹息声。

 

过了几日,蜀国方面复遣邓芝答聘于吴,诸葛亮亲自相送,出了成都城,邓芝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诸葛亮望着邓芝离去的方向说了句:“伯苗万事小心。”这话宛如十几年前他立于扁舟上,那随风传来的一句蕴含了千言万语的嘱咐:“孔明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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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他出使东吴我和众人去送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和他说着保重,小心之类的话,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忆星君摸着小狐狸的脑袋说:“我那个时候心里乱的就像那翻涌的江水,等他的船划出几十米远,我才想起来一句话,我冲着他喊孔明万事小心,我不知道他听到没有,我好像看到他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那一年是建安十三年,刘备败走当阳,诸葛亮自请求救于东吴,正好江东的鲁肃前来吊刘表,诸葛亮便随鲁肃乘一叶扁舟到了江东,也慢慢拉开了一场大战的序幕。

 

刘备与众人送诸葛亮上了船,那船慢慢远去,刘备和众人说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在这里多呆一会,众人离去,江边只剩下刘备与一名随从。江风不劲却有了些凉意,立的久了心中也冰凉冰凉的,不知是什么感觉。遥望天际,那边像是一悬崖崖下是深潭,那江水就一直流呀流呀,好像带走了心中所有的感受,只留下空落落的躯壳。呆的久了,侍从抖开一件袍子给刘备披上,身上些微有些暖意。

 

刘备想起走之前和诸葛亮的一席深谈,去江东促成两家联盟是两人早已明了的事情,自是无所再作争论,交谈的时候思绪总是出现混乱偏差,“能不能不去江东”这句话就如夏日午后的蝉鸣,响了停停了又响,扰的人静不下心宁不下神,话多次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诸葛亮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说“主公无需担心,此去虽有险阻,亮自信可以应付的,主公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怎会不相信他呢,只是相信归相信,担心归担心。

别看他自己说的云淡风轻的,眼底深处的担心焦虑也瞒不过自己,正要开口取笑他一下,再细看他的眼眸,不禁失笑自己竟这么迟钝了,他的担心忧虑不是为着他自己,却是为了他的主公我。

心中不由的一阵喜一阵忧,罢罢,自己一味的担心他,不想自己也成了他牵挂担忧的对象,如此只得强打起精神来,让他宽心离去。

就换上另一幅表情,和他说着离去后的军事部署,粮草安排,完了和他说,一切准备妥当尽候孔明佳音了,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带了玩笑的口气,他莞尔一笑想是也略觉心安了。待他离了帐,才长长舒了口气,英雄也有气短的时候,这便是了吧。

 

诸葛亮与鲁肃到了柴桑,先见过孙权,诸葛亮看那孙权与自己年纪相仿,紫髯碧眼,顾盼间全是血性男儿的不羁飞扬,再看那些江东老将,威风凛凛哪一个也是贪生怕死之辈,这样的君,这样的将,怎会屈膝降曹呢?

心中已有了一番说辞,请将不如激将。

孙坚孙策哪一个不是骁勇刚毅之人,受父兄的影响孙权亦是如此。诸葛亮一番话说下来,早已把孙权心里那把火给撩起来了,当下拔剑斫案言:“再有人言投降之事,当如此案。”“如此大事已成功一半。”诸葛亮心中也松了口气,只是观孙权言行,再看那些文臣面色,想必还要再加加油添添火才成。

 

事毕,孙权留诸葛亮和鲁肃饮宴,寒暄过后,孙权说:“久闻卧龙先生之名,不想先生年纪与孤相仿。孤再见子瑜却要责问他,卿弟如此人才怎不引荐,竟让豫州请了去,真是可惜了。”

诸葛亮闻言,心里想着要如何回这句话,笑了笑说:“将军谬赞了,想江东诸多才俊之士文如张子布武如周公瑾皆胜亮百倍,兄长自是明白其中优劣,怎敢荐顽石于将军呢。”

 

这一番试探过后,孙权举盏敬诸葛亮,饮了这盏酒孙权又说:“先生此来,可曾去看望兄长?”

诸葛亮抬眼看了孙权一眼,孙权才发觉这个年轻军师的眼眸如此的深邃,洞察一切的感觉,面上不觉有些尴尬,诸葛亮眼波一转,深敛了光芒说:“还未曾拜见兄长。”

有些戚然的语气,想是也触动了感情,孙权心中微喜正要推波助澜,又听的一句却是哑然失笑。

“大丈夫行事大义为重,个人亲情只能深埋心间了,想必兄长也会体谅的。”借着放酒盏微低了头不经意发现诸葛亮这会唇角挂着浅笑,才明白刚才没注意被小小戏弄了一下。

 

孙权心里有些气恼,不过更多的却是欣赏。只这短短的时间,寥寥几句交谈,孙权对诸葛亮已产生喜爱之情,心中暗自盘算如何将他留在江东收归己用。再思及其他更是要留下他了,不然以后必成劲敌。故而就当不明白刚才的事情继续饮酒谈论,诸葛亮这时心里有些后悔了,刚才不过是一时兴起捉弄了他一下,看孙权的样子不是不知,如此看来孙权也是城府颇深,心里有预感刚才的举动有些弄巧成拙了,心中思量着以后该如何回绝孙权相留之意。心中各有思量,这酒宴饮着便多了些沉闷。

 

鲁肃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希望能留下诸葛亮,不过他去夏口的时候颇为细心,虽是短短几日也察觉到刘备三顾才请出诸葛亮,这份知遇之恩对他来说决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放弃忘却的。自家主公想留下这位卧龙先生,只怕要破费周章了。况且刘备与诸葛亮之间还有些微妙的关系,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探问,多半最后不知道被诸葛亮绕到哪里去了,他算是见识这位卧龙先生了,一向是刚开始还知道自己的目的,聊着聊着就只顾着听他说话,忘了自己的本意,自己还从未如此糊涂过呢。

 

到柴桑第一日算是平静度过了,后来回去的时候诸葛亮无意中和刘备说起孙权想留之意和自己小小的戏弄,刘备没怎么在意。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晚上,批阅奏报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让他又高兴又气恼,敢情那个时候,他的军师一个不注意把孙权当成自家主公了,想都没想就起了孩子心性。想明白了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兴冲冲的让人去请丞相,宫人刚要出门,刘备又叫他回来说:“太晚了,他早就睡下了吧,明个再说,你去给朕拿壶酒来,朕心里高兴。”小宫人看着刘备心里说:人老了像小孩子果然没说错。

 

虽然孙权那日在殿上斫案以明心意,可是等了数日依然是没什么动静,诸葛亮明白这件事情只怕还要等一个人回来才能真正定下来。周瑜在鄱阳湖练兵只这几日便回,想来孙权是要听一听他的意见了。正想着呢,鲁肃前来探望,他们虽分属两家相互却甚为敬重欣赏,鲁肃前来正是告知他周瑜已回到柴桑,看他是否要去见一见周瑜。诸葛亮说:“不急,周公瑾回来必然是要先见见孙将军的,等他们议好了我再去见也不迟。”鲁肃想了想也是如此,他不相信孙权会降曹,召周瑜回来不过是要确认下军事部署,顺便也是想故意难为下诸葛亮,心里明白不过这话也不能和诸葛亮说,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担忧过度了,诸葛亮对这些估计是心知肚明了,就看他怎么配合着演这场戏了。

 

周瑜回来的第二日晚上诸葛亮才和鲁肃一同前去拜访,及见了周瑜诸葛亮心中暗暗叹了句:好一个俊朗的将军。心中起了些担忧,如此人才济济的江东日后既是联盟也是掣肘,难。鲁肃却不知诸葛亮只一个照面心中就想了这么多,向周瑜介绍:“公瑾,这位便是刘豫州的军师卧龙先生。”

诸葛亮躬身说:“诸葛亮拜见大都督。”周瑜这才看清楚诸葛亮,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可从的脸上可看不出丝毫稚嫩,长长睫毛掩映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这样的人怪不得主公想要留为己用,还说公瑾有可能的话最好压一压他的锋芒,算是回报他那日小小的捉弄。

“孔明先生无需多礼,请坐,上酒。”周瑜知道诸葛亮的来意,只是不提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浅浅饮着酒,诸葛亮也像是来谈天说地的样子,和着他海阔天空闲聊,端的那个架子比周瑜还要轻松些,聊的兴起手指轻轻弹着几案,周瑜细细辨认曲调竟然是他自己常弹的《长河吟》,有些愕然刚想开口问,看到鲁肃正望着诸葛亮脸上是了然的笑,明白这一张口可就让对方占了上风,不由的再次打量诸葛亮,方才心中着实有些看轻他了。刚刚是受主公所托想要难一难他,这次是自己起了斗志想和他比一比了。

 

诸葛亮看周瑜的样子知道以后事情更麻烦了,心里说子敬你可害了我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周瑜这次先开口说话了,上来就问:“先生以为与曹操相抗,胜算几成?”

“若两家协力,必胜无疑;若心存疑忌,必败无疑。”

“先生如此笃定?瑜有一事请教,刘豫州兵不过二三万且又新败,我东吴与之联合有何利可图?”

“有利无利都督心中自然明了。若无利都督又何必在此听我闲谈,直接送一纸降书过江岂不省事。”猛一抬眼,目光扫过若寒星带着冷冷的清辉,周瑜诧异,诸葛亮一身白衣乍看温润如玉,只微微有清冷之感,却不知道他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诸葛亮说完这话,也有些奇怪何以刚才有些失控,只是听到他说刘备的时候带着些不屑,不觉有些忿然。

 

本来可能会继续的暗斗因为这句话就断了,周瑜再望向诸葛亮的时候心里有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涌动,方才相斗的念头淡了些就慢慢入了正题,谈起即将到来的大战部署,他们三人细细斟酌着每一步,从前方营寨安设,后方的粮草供给,再到具体的将领选派,不觉已是深夜了,诸葛亮和鲁肃告辞。周瑜站在屋前看着离去的白衣身影,想起诗经上的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转身回屋内,取了琴,手指轻轻拂过,琴声起正是《长河吟》的曲调,诸葛亮和鲁肃尚未走远,听得琴声诸葛亮停了脚步,回身看了看依稀尚可看到的府门,又转身和鲁肃说:“子敬陪我去船上坐坐如何?”

“正好我也惦记着先生的清茶呢。”

 

等到了船上,诸葛亮烹茶,鲁肃看他专注的望着渐渐沸腾的泉水,待腾波鼓浪水气全消,立即取下,烫壶置茶温杯高冲,茶香就逸散出来。专注于烹茶的诸葛亮完全溶进柔和的月色中冲澹闲洁,鲁肃心中微微一动,别开了目光。这个男子对人有着别样的吸引力,鲁肃心想。诸葛亮奉上烹好的茶,鲁肃举杯深嗅清香扑鼻,小啜一口徐徐咀嚼,甘美胜醍醐,清香薄兰芷,翘了拇指称赞,“真是好茶。”

诸葛亮笑笑说:“子敬愿意,咱们品茗赏月也不失为雅事一桩。”

“如此甚好。不知先生从何处得此茶,真是极品。”

“我也不甚清楚,主公送时只说是武夷山所产,乃山中道人自制。”

“原来是豫州相送。”鲁肃闻言笑了笑,然后看了看诸葛亮又轻啜了一口缓缓言道:“茶如人,清、和、澹、静,普事古雅去虚华,宁静致远隐沉毅,豫州果然了解先生。”

诸葛亮听他这么说,温文一笑:“子敬说笑了,一杯清茶而已,何来如此多的隐喻。”

鲁肃也不反驳只是淡然笑笑,继续品茶,诸葛亮稍稍转了身对着远处的江面举杯小啜,眉睫低垂,似是在思考什么。(茶道三国时好像未曾发展到这种地步,这一段多是借鉴引用《茶经》和后世的论述)

 

那日刘备送茶于他,说此茶求于武夷山的修炼的道人,是他们养生修道所用,茶温而不寒,提神益气,祛襟涤滞,以后晚上处理事务累了就冲茶解乏。刘备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要捕捉眼中细微的变化,待看到他露出欣喜和感动,就很开心地笑了,拉着他就要让他去尝一尝看味道好不好。想起来诸葛亮唇角就有了笑意,想起自己的主公有很久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刘琦和关羽他们有没有准备好一应所需?主公他们很担心自己吧?

 

“先生,你那茶再不喝可要凉透了。”鲁肃眼中尽是戏谑,方才他那么说既是实话也存了试探之意,看他们君臣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诸葛亮闻言才发觉手中的茶已然凉透自己竟不知,起身洒于江中说:“这杯茶且敬河伯,愿此战得胜江东诸郡免遭生灵涂炭。”

鲁肃闻言呵呵大笑,却不说什么。

 

第二日鲁肃方起床梳洗,下人便来禀报说都督请他前去议事。匆匆赶了去,周瑜不说有什么事情,先问他如何看诸葛亮,他就说诸葛亮当世奇才,惜为他人所用。

周瑜闻言面上一笑说:“子敬可有办法劝其助我江东吗?诸葛亮与你好像甚为相投,你们昨夜品茗赏月,颇为风雅啊。”

 

周瑜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带着浅笑,鲁肃却觉得有些发冷不知何以有此感觉。昨夜的试探让他更确信说服诸葛亮留在江东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想了想说:“不如请子瑜去当说客试试看?”

“子敬有话就请直言,不必吞吞吐吐。”鲁肃本来还有句话要说到了嘴边又不想说出来,不想周瑜如此心细看了出来,只好直说:“都督勿怪我多言,只怕是子瑜先生亲往也难说动。”

“哦,子敬何以如此肯定?”

 

“我曾经试探过,刘备于他有知遇之恩且甚为信赖他,他们君臣之间情分深厚,只怕是不会轻易背弃的。”

“子敬这次又留了半句话没说。”鲁肃看了眼周瑜,觉得今日的周瑜目光锐利深沉,纵使他们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也看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什么,那后半句话他从未和人说过,只是自己的感觉而已,况且关乎诸葛亮的声誉,他心中很是敬重诸葛亮,不想让他声名受累,即便是对周瑜也不能说,鲁肃想至此便笑笑说:“我本想说主公若是厚加恩遇,或许有可能,但转念一想诸葛亮那样的人只怕这样做也是徒劳,所以就没说了。”

 

“不想子敬如此了解诸葛亮。”周瑜的眼眸一扫竟让鲁肃的心微微一缩有些不敢看那样的目光,脱口说了句:“最了解诸葛亮的可能是他的主公刘备吧。”

闻听此言的周瑜突然笑了笑说:“凤栖梧桐,若是梧桐没了呢?”

“啊。” 鲁肃一时没反应过来。惊愕过后明白周瑜起了杀刘备之意,事情太突然了一时忘了如何回应,缓了缓才理清思路说:“都督,眼下咱们两家合力抗曹大局为重,若杀了刘备,只会让曹贼高兴。至于劝说孔明留下,时日尚久,我们且留他在江东出谋划策,再慢慢计量成败也未可知。望都督三思。”

周瑜瞥了鲁肃一眼对他的话不知可否,说了句:“请子瑜当说客的事情就有子敬去说吧。”说完转身入内,把鲁肃晾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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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诸葛瑾低低唤了声,离开时还是孩童的弟弟如今已是这般高了,心中酸软眼泪就要往外涌。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恍若很久以前这个声音在唤他“弟弟”,啪的一声,心中尘封已久的盒子开了,幼年的时光流彩般涓涓而出。

一个紧而长久的拥抱,两声长而唏嘘的叹息。

相对而坐,诸葛瑾望着他,细细的,慢慢的,要从那数清岁月留下的每一点印记,追寻他独自成长的脚步。

诸葛亮叙说分别以来的事情,说他们在隆中的平静生活,说均那个时候哭着要找哥哥,大姐二姐劝了好久才止了哭。

诸葛瑾低眉一笑,哭的不只是均吧。

 

“孔明,我来是奉吴侯和都督之命,劝你留在江东的。”

“我让你为难了,兄长。” 

“刘豫州是什么样的人?”

“主公,他是英雄。我愿倾尽一生追随他。”

“那就好。”

“兄长。”

“听子敬说孔明这里有极品好茶,我也想喝你亲手烹的茶呢。”

诸葛亮眼眶湿润,喃喃唤了声“哥哥”,诸葛瑾握着他的手拍了拍,脸上的笑容和诸葛亮一样的温和。

水声鼎沸中,流畅着久远难忘的回忆;茶香四溢,萦绕着浓浓不散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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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有负都督所托,请都督治罪。”诸葛瑾说的不急不缓,静待周瑜的回答。

静了片刻,周瑜笑着说:“子瑜已经尽力,何来治罪之说。令弟心智坚毅,瑜此次难为子瑜了,还请子瑜见谅。”平和歉意的语气出乎诸葛瑾的预料,他偷眼瞧周瑜的神色,面色平静目光深酽,看不出端倪。及寒暄片刻,诸葛瑾便告退离去,错过了背后深色冷峻目光凌厉的周瑜。

 

周瑜和诸葛亮再次相见是几日后在水军营寨。

诸葛亮早去了一两个时辰,看了看营寨的布防和弓箭粮草装备,然后便被黄盖拉去帐内喝酒,在江东诸葛亮和鲁肃,黄盖颇为相投。老将军直率快意,让诸葛亮想起经常在他耳边嚷嚷的张飞了。

 

“诸葛军师,你留在江东就好了,可以常一起喝酒了。”喝了一大盏酒抹抹胡子凑到诸葛亮跟前说:“张公可从不和我们一起喝酒的。”

诸葛亮闻言大笑道:“张公方正,将军和张公喝酒怕是不能尽兴吧。”黄盖听了也抚须大笑,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看着诸葛亮,想了许久说:“军师看样子和普通文士没什么两样,可哪里又有些不同,说不清楚,说不清楚。”

诸葛亮笑了笑反问道:“哪里有不同?”唇角微挑,接着说:“是因为我陪将军喝酒吧。”

黄盖愕然,继而大笑,这就是诸葛亮和其他文士不同的地方。

 

周瑜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目光巡视一遍,心想:怎么自己就没觉得他有亲和力?来江东不长,怎得就和鲁肃黄盖他们走的这么近,笼络人心?还是为自己谋退路?心中便冷冷的哼了一声。

他却不明白诸葛亮对着他时为何是清冷的。

因果皆有他自己产生,只是他自己身在局中不明而已。

 

“都督。”诸葛亮和黄俱起身相迎,周瑜踱过去入座,亲兵赶紧加了一副酒盏。

“不日便要开战,不知先生有何见解?”周瑜一来气氛有些沉闷。

诸葛亮目光在周瑜黄盖脸上一扫而过,定在黄盖身上,说道:“都督何不先听听公覆将军有什么看法?”

周瑜和黄盖都是一愣。

 

黄盖心说他怎么知道我有破敌的计策,看了看诸葛亮,他摇着羽扇神态自若好像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

“公覆将军已有主意了吗?”周瑜问道。

“回都督,前几日探子回报,曹军不习水战将战舰首位相连想的是如此便如履平地。却不知,如此我们正好以火攻之。”

 

说完周瑜大喜,真是奇策,如此此战必胜啊。拿起酒坛满了一盏酒,站起来敬黄盖:“瑜代主公,代江东父老谢公覆了。”

黄盖谢过,转而问诸葛亮:“军师怎么知道我有计策?”

不由得黄盖不诧异,实则是这个主意也是他今日早晨接了探马回报才刚刚想到的,不知诸葛亮是如何得晓的。

 

诸葛亮沉声笑了笑说:“我刚才巡营的时候,看到士兵们在准备薪草和膏油,说是将军的吩咐,因而猜想将军心中已有了计策,果然是妙计啊。”

黄盖心中叹服不已。

 

周瑜心中也是叹服,可缠缠绕绕夹杂着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情绪。这样的人不能收归己用不如及早除去

除去,心中有些恍恍惚惚的,诸葛亮的笑容在他眼中如妖冶的红莲,在一片暗蓝的幽界幻境中绽放,张开的花瓣打乱了他的宁静的思绪,这样的幻境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无所适从。

要结束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状况,周瑜冲自己说。

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诸葛亮感觉到那股冷冽的气息,默默喟叹一声。

纵使不愿针锋相对,也避无可避,初识时便注定了有此结果。

江东周郎,换个时间相遇,或许可以成为朋友的。那夜离去时聆听他的《长河吟》,便有了这种念头。

时间不对,诸葛亮只能这么说了。

 

那天他和周瑜一起离开的营寨,一路上缓缓而行,说话时断时续。

那个时候的夕阳很美,落日下的长江辽远深邃,天幕尽头一轮红日缓缓隐没,有一种苍凉,一种无奈。

周瑜说这样一直走下去会到长江的入海口吧。

诸葛亮说会的,只是需要很多个日落日出。

周瑜说可惜。

诸葛亮说是啊很可惜。

最后在某个地方停下,他们一个要回船上,一个要回大帐,就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从这一点开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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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几日,在夏口有些纷乱。

探子一日一探一回报,每每的让刘备胆战心惊。三日造十万之箭,急的他立即就要派孙乾偷偷的送夏口的箭羽过江,可是他还有理智,知道这样于事无补。焦急的等待,第一日听说他和鲁肃在喝酒,第二日又是如此,真想把他揪回来问问他到底在做什么,放弃了吗?他的军师不会的。

 

第二日晚上,他就站在江边看待了一宿,满天大雾什么也看不到好像又看到许多东西。

等到探马回报军师借着大雾用草船向曹操借了十万之箭,他才发觉浑身发软站都站不住,心里骂道:“诸葛亮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送封信回来啊。”

没等他缓口气,又有消息说周瑜让诸葛亮去劫曹操的粮草,刘备忍着没有骂出来,心里可把周瑜骂惨了,还好又被诸葛亮给躲过去了。

 

好不容易江东那边没什么事情了,刘备提出来要去江东劳军,怎么劝都不听。

孙乾说:“军师在那边虽凶险可尚能应对,主公不必担心。”

刘备“啪”的将马鞭摔在案上,喝道:“谁说我是去看军师,我去犒劳士兵。立即准备我两日后就走。”

 

孙乾很无辜的望着刘备,心说:我没说主公你是去看军师啊。

无奈,只好修书两封,一封送于周瑜劳军之事总要告知他这个统帅的,一封派人赶紧送于诸葛亮。两封信同时到达江东,只是送于诸葛亮的信被江东的士兵截下一并送到周瑜那里了。

两封信摆在周瑜面前,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冷冽的笑意。

 

几日后刘备一行到达江东,在船上刘备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现在诸葛亮的情形如何,下了船目光在迎候他的人群中巡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来回看了两遍也没有找到,脸上便有了焦急之色。

周瑜冷冷的看着刘备神情的变化,嘴角扯了一个笑容迎上去说:“豫州亲来犒赏军士,瑜感激不已,略备薄酒请豫州与诸位移驾共饮。”

 

刘备拱手谢过,装着很随便的样子问:“不知我家军师现在何处?怎么不见他前来?” 周瑜拉着刘备边走边说:“军情紧急,军师今日和子敬去营寨巡查了。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请豫州先入座吧。”

刘备心中生气,嘴上却说:“有劳都督了。”

 

“再敬豫州一杯。”周瑜笑着说。酒已过数巡,可是还是不见诸葛亮的身影,刘备心中愈发的不安,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身边的杀气,看那些江东将领和士兵,好似隐藏着杀机。与关羽交换了一个眼色,关羽也察觉到了潜伏的危险,便起身立于刘备身侧,距周瑜亦不过几步的距离,他的青龙偃月刀一下就可以够到周瑜的脖颈。

周瑜手中动作略一凝滞,不动声色的给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刘备望着他笑了笑,周瑜心中恨恨不已,却因忌惮关羽的神威而不好下手。

 

十一

另一边,诸葛亮与鲁肃在营寨巡视,鲁肃走走就落在后面了,诸葛亮停下来等他,笑着说:“子敬,魂尚在否?”

“嗯,好。”鲁肃有些恍惚的说道,一愣之后说:“先生又在说笑了。”

诸葛亮审视一般望着鲁肃,今天鲁肃反常的表现在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便问道:“子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啊,~~~~~~~~~没什么话,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诸葛亮狭长的凤目盯着鲁肃,鲁肃无法面对这样的目光,讪笑着将目光移向正在操练的士兵说:“先生你看我们江东的士兵如何?” 

“哎呀~~~”诸葛亮叫了声。

“怎么了?”

“都督今日约我商谈军情,我一时竟忘了。”

“不可能啊,都督明明说~~~~~~~~~~”鲁肃尴尬的看着诸葛亮,诸葛亮的目光让鲁肃很难过。好像是自己欺骗了不该欺骗的人,他低声说:“今日刘豫州到江东来劳军,都督~~”话尚未说完,就见诸葛亮的脸唰的苍白,羽扇从手中滑落,诸葛亮弯腰去捡,拿了两次都没拿起来。

“子敬,你~~~~~~~~~”话未说完人就向江边跑去,鲁肃赶紧在后面追。

“先生你慢些,小心。”前面诸葛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鲁肃在后面叫道。

诸葛亮顾不得许多。迎风跑着,也许是风吹,也许是眼中进了沙子,好像流泪了。

无意识的往前跑,脑海中是一些错乱的画面,鸿门宴上的舞剑的项庄怎得成了周瑜,沛公怎么成了刘备,张良在哪里~~~~~~~~

血腥的场面,残酷的笑容,他想着。

忽地停了下来,身体晃了下,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不过是想象,不过是幻觉。

刘备就在他前面不远处。

 

周瑜漠然的看着他们君臣二人,可是心中翻卷的波浪让他有拔剑而起的冲动。饶是诸葛亮平复了心境才走上前,方才的惊惶恐惧依旧残存在他的脸上,额上的汗渍尚在,衣角的灰尘尚在,说话是略略急促的喘气声尚在。

刘备~~~刘备~~心中对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都督,我想借步到孔明船上逗留片刻,有些事情要等军师安排,请都督见谅。”

“豫州自便,我们就先行回去了。”

待周瑜和一众人离去,刘备便和诸葛亮往小船去。

“孔明。”刘备叫了声,很多话不知先说那一句。

诸葛亮心中很生气,不应声直接快步往前走,衣袖刷刷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刘备知道诸葛亮很生气,方才看到他走过来时眼中的担忧和恐惧,心中如火炙一般想揽他入怀,他到江东之前曾经叮嘱过不管出现什么事情千万不可到江东来,可是他怎么就不明白有些事情是他不能控制,也是刘备自己不能控制的~~~~~

 

“云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主公说。”上了船诸葛亮就对关羽说道。关羽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刘备,转身出了船舱下船在岸边等候。

舱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诸葛亮背对着刘备沉默着。

 

刘备很想过去扳过他的脸,好好的看一看他,正想着就听诸葛亮说:

“主公,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周瑜,周瑜他要取你性命的。”一种无法言明的语气,斥责、担忧、埋怨、恐惧交融着,“我叮嘱过主公不能到这里来的,主公你怎么就不听呢?”

诸葛亮说着说着语气急促起来,突然转身望着刘备,眼中的神情让刘备心疼心酸。

他默默的望着诸葛亮,长舒了口气说:“我想我的军师了,我想来看看我的军师。”

 

舱内再次沉寂下来,水流穿过舱底的振颤依稀可以感觉到,诸葛亮一时有些愣神恍惚,刘备慢慢走过去,伸手把他揽进怀中。

诸葛亮感觉到圈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要把他嵌在怀中一般,刘备在他耳边低喃一边一边的叫他的名字“孔明、孔明~~~” 一声一声的低喃像把小锤子一下一下的敲开他的心,他慢慢抬起手臂去回应,顿了顿僵在那里,然后又缓缓上移,最后揽在刘备的背上。

刘备感受到他的回应揽得更紧了,就这样立了许久。

刘备抬起他的下巴,吻在他柔软的唇上。

他闭了眼回应,一个长长的吻。

 

“孔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平安回来~~~~~~~~~~”站在船头望着离去的船只,耳边是刘备离去时的话。

长久以来不明晰的感觉,在这一刻明了。

也许早就是这样了,只是不知而已。

想起那日他睡醒之后吟的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控,然而感情却是例外,他不由自主就沉陷于那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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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此刻是如此清晰,仿佛一切还是昨日,睡一觉起来就能够看到熟悉的身影,听到熟悉的笑声。

 

过往种种,生前来不及整理,散落于行进的路途中,此刻因为不想遗忘沿着原路一个一个捡起抱了满满一怀,却无处可放,最后又一个一个的掉落。

 

弯了腰想要再次捡起,却不知有何处可存放,只好一个个的捡起抚触,期冀缓解难耐的思念,却不知抚触之后的失落更难承受。

 

忆星君不知道其他仙人是如何度过这十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以后无穷无尽的没有记忆的日子。

修行吗?仙人好像不需要了。

喝酒吗?一个人喝,琼浆玉液也如同一杯白开水。

这样的无趣日子也难怪织女会偷偷的下凡,飞升月宫的嫦娥会后悔不已。

所幸有小狐狸在这里陪着他,他把小狐狸当成是孔明了。

同样狭长墨色深沉的眼睛,带着慧黠灵韵。

看到这双眼睛就想到那双相似的眼睛,这冷冷清清的仙界便多了一份温暖。

 

这天一重天出现了少见的景色,桃花一夜之间开遍千树万树,仙界的时令现在忆星君也弄不清楚。

这样的景色,像极了那一日。

 

十二

那个时候,方收了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刘备正与诸葛亮谈笑,侍从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军师的故人要见军师。

诸葛亮略一凝眉又展开,问道:“来人可是眉中有白色?”

侍从诧异说:“正是如此怪异。”

诸葛亮起身边往外走边和刘备说:“主公,这便是我说起过的白眉马良,主公又添一名谋士啊。”

刘备看他这么高兴心里竟有些泛酸,前几日见了凤雏庞统,两个人畅谈一宿诉诉分别多年的离情,卧龙凤雏才智相当,唇枪舌剑中是拳拳殷切的感情,看他们那般亲切竟然会有些微的嫉妒,这一次又来一位故人,不知又要畅谈几宿才作罢。

 

“季常。”

“孔明兄。”

诸葛亮挽着马良的手,上下看看说:“多年不见,季常还是这么精神。”

马良笑笑说:“孔明也还是如此的神采飞扬,夺人目光啊。”

刘备在一边自嘲的说:“果然又无视我这个主公的存在。”刚说完就听诸葛亮说:“季常,这便是我们主公了。”赶紧收拾了心情和马良打招呼。

马良躬身拜道:“拜见主公。”

“季常,你主公都叫了可要留下来帮忙的。”

“不然孔明以为我来只是看你的吗?”马良含笑说道。

“那太好了,士元也在,我们待会备酒小酌如何?”

“好啊。”

刘备摆个抱歉的笑脸说道:“孔明,待会不是还有事情要商议的吗?来人,先带季常去安排住处。”

马良就见诸葛亮脸上一抹红色一闪而逝,心中不禁泛起了猜疑,有点意思了。

待马良走远了,诸葛亮才低声说道:“主公怎能这样?”

脸上有些薄怒,更多的是尴尬,刘备装作没看见径自说道:“确实有事情,到时间你就知道了。”

 

将近日暮的时候,刘备派人去请诸葛亮,见了面就见刘备一人牵了两匹马站在那里等着,马背上放着他的琴还有两个包裹,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主公,到底有什么事情?”

“先上马吧,去了就知道了。”

无奈随着刘备一起前行,最后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下,下了马牵着慢慢走,曲曲折折绕来绕去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满树满树盛开的桃花,这里的和他的草庐带着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妖娆少了几分清雅。

“如何?”

“竟不知这里还有如此地方。”

 

仙界的桃花虽美艳,却不及那日的桃花,更不及那日他的容颜。

平日和孔明说起哀帝宠幸董贤因为不愿惊醒他就断了自己的衣袖,痛骂哀帝荒唐。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很荒唐。

和孔明在那里过了一宿,醒来时他还未醒,裘袍裹着他只露出略带疲惫的脸和脖颈,那上面有昨夜欢爱留下的印痕。

轻轻的揽着他,想抚触一下他的脸却怕惊醒了他,只好静静的看着,那一刻心里想要天长地久。

忍不住吻在他额头,小小的动作惊醒了他,有些慵懒的叫了声主公。

清醒之后脸上微红转瞬又恢复了。

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说:“探子回报说曹操不见待张松,张松一气之下就离了许都,主公正好请他一叙。” 

心中失笑,这是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的掩饰吧。

 

“哎”一声重重的叹息,这些事情如今已成记忆,再不久记忆也要慢慢逝去了。

后来又如何呢?

后来士元去了,孔明和三弟分率士卒入川~~~~ 

 

建安十六年,曹操将攻张鲁,刘璋惧之,张松献谋曰:“刘豫州深有谋略,善用兵,若使之讨伐张鲁,张鲁败则得汉中,曹公虽来亦无惧也。”刘璋纳其言,遣法正率四千将士迎刘备,时庞统随刘备入川,诸葛亮与关羽留镇荆州,后庞统于雒城中流矢而亡。(见三国志蜀书二)

 

那天晚上,刘备去诸葛亮的帐内发现帐中无人,本应搭在砚台上的笔滚落在案上,留下一道墨迹。

刘备叹口气说:“准是去看士元了。”他取了一件披风出帐,朝庞统安葬之地走去。

快到近前时看到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诸葛亮一个是马良。

诸葛亮正半跪在墓前,手里面是一正烧着的缣帛,上面白净如初,无一言一字。

 

周郎去时,诸葛亮写了一篇祭文,文辞凄切感人肺腑,那些欲杀他为周瑜报仇的江东诸人听了他的凭吊之词感动到忘记他是仇敌,放弃了杀他的念头。

这一次,这张缣帛上面空无一字。

太深的悲痛,所以无法拿起笔写成一篇祭文;太深的情谊,所以无法用一张祭文来凭吊。

刘备心中这样想,这样想着心中除了对庞统逝去的哀思,还有着一些思量,没由来的想有一日自己去了,他会如何呢?

这个念头在那以后会偶尔想起,直到白帝城他自己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了答案。

 

章武二年,他兵败彝陵退至白帝城,心力憔悴病入膏肓,每日昏昏沉沉的躺在塌上,闭了眼就是满地的尸首、满地的血迹,残酷且狰狞。

 

他想回到成都去,把心中的苦痛和诸葛亮说;想看到他自信的沉稳的笑容,重拾信心。

可是,他回去要如何与他说呢?

说三十万士卒损失殆尽;说冯习、马良、傅彤皆战死沙场;说他毁了他辛辛苦苦经营得来的基业吗?

 

执意出兵江东,群臣劝阻而一意孤行,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劝说自己,只是准备粮草,调遣士卒,安排随征将领,准备东征的所需所用,群臣对他多有微词,他不辩解什么就担了这曲意媚上的罪名。

马季常说,丞相不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不须他说,自己也能明白。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也是如此。(是否佛家的话没有查,暂引来一用)

 

在永安待了将近一年,身体越来越弱,自己知道大限之期不远了。

迫切的想见到他,再不想许多,派人去请他。

在塌上昏睡,半寐半醒的状态,听得脚步声却不是他轻盈飘逸的身影,便闭了眼想以前他们在新野、在荆州、在成都、在汉中的那些时日。

马援说:“男儿当马革裹尸。”从没觉得这话又什么不对,大丈夫不惧死亡,不恋尘世。真到了将死的时候,却是如此留恋,如此不舍。

 

终于,他到了永安,就在门外。

眼中泪光一闪,弯了腰牵理儿,永儿进来,跪倒在塌前,说了句陛下,便无法再言。

摆手让侍臣扶起他坐在塌侧,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是笑着的,虽然眼中还有泪。

伸手握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指,说:“朕腕力尚在。”

他闻言却“啪”的落了泪打在锦被上,自己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太医拿了药进来说陛下到了用药的时候,他接过说你退下吧,我来伺候陛下用药。

他边喂药边说。

成都这一年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丰收年,百姓生活无忧府库充足。

新挖的盐井已经产盐,蜀锦改良之后大受欢迎,商旅贸易频繁,有的货物远达当年张骞出使之地。

这就是诸葛孔明了,他在的地方不会有很深的阴翳。

 

他说着说着笑扬眉笑了笑说,陛下还记得当年在左将军府植的竹子吗?如今这些竹子都有手臂这么粗了,说着还捋了捋自己的袖子比划。

他的手臂,还真不粗,比起出征前更瘦了,那竹子肯定长的不怎么样。

他陪着自己聊了很多,聊了很久,自己好像是慢慢睡着了。

 

等醒来时他不在身边,刚巧侍臣进来便问道:“丞相呢?”

侍臣面色变了下,说:“丞相在太医令那里询问陛下的病情。”这侍臣说谎话许是头一次,眼神都不敢和自己对上,厉声问:“丞相到底在哪里?”

侍臣一下跪倒哭着说:“丞相刚出门就吐了血,赵将军扶他去太医那里诊治。”

吐血了,真是痴人。

若答案是这样,那宁愿不要这答案。

痴人,睁圆了眼睛泪还是流了出来。

 

等到自己魂飘在永安宫大殿时,他静静的跪在塌前,好像魂魄随自己的一起飘出身体了。

木木的表情,眼中的神采被水雾遮挡着。

他后来对着自己的灵位坐了一宿,直愣愣的望着灵牌一动不动。

第二日扶灵柩回成都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悲戚,望向成都的目光坚定而无悔。

 

“娘娘,你看忆星君他说话怎么断断续续跳跃呢?”女娲娘娘身边的小童子问。

“童儿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日了吗?今天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他的记忆已经快要消失了。”女娲娘娘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在童子的记忆中还是很久之前练石补天时才有的。

“就要结束了吗?娘娘真的不能帮他吗?”

“他不需要我们帮助的,他自己会选择。”

“娘娘什么意思?”

“童儿看了就知道了。”

 

忆星君再一次抚摸着案上刻着的诸葛亮孔明这几个字,对着一重天下面的尘世笑了笑,然后对小狐狸说:“你听了这么多故事要好好记着,我不能再陪你了。不要忘了那个和你很像叫诸葛亮的人。”

说完他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系在小狐狸的前腿上。这玉佩他当日送给孔明,孔明在他去世之后又系在他身上。

最后又抱了抱小狐狸,喃喃说道:“孔明我这就到你身边。”说完落了两滴泪在小狐狸身上,然后手指飞动,在胸前的几处大穴飞快地拂过,躯体在一瞬间化为几道精气飘散开。

 

“娘娘,你为什么不阻止?”童子哭着问。

“他不愿意过没有记忆的神仙生活,选择化为天地灵气守护他爱着的人,这是他的心愿。我为什么要阻止呢?”(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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