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雀

无差深度受害者///WPG无差滚///天雷亮玄/亮懿/亮瑜

【玄亮】记忆之伤 下篇-end

十七

苗家的芦笙节果然是热闹非凡,众多青年男女围成一个个的圈子,小伙子在圈内捧着长长短短的芦竹边吹边跳,姑娘们踏着笙鼓的节奉翩翩起舞,喜庆不亚于刚刚过去的春节。

 

苗人能歌善舞,丞相在也不拘谨一样玩的痛痛快快的。正看着,阿翼指着一个姑娘说道:“丞相还记得阿梅阿兰姐妹两个吗?你看那个就是那兰。”

诸葛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翩翩起舞,诸葛亮笑着说:“当年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如今都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费袆在一旁插嘴问道:“丞相认识这个姑娘啊?”

阿翼在一旁说道:“大人不知,当年丞相来的时候也碰上芦笙节,阿梅那丫头硬拉着丞相去跳舞,后来连先帝也被他拉了去。”

费袆蒋琬嘴张得老大了,他们一脸好奇的望着诸葛亮,在想丞相在那里跳舞是什么样子,而且还有先帝。

诸葛亮面上是淡淡的笑容,看他们探寻的目光,啪啪两下羽扇拍在他们肩上说:“瞎想什么呢?我跳次舞又那么奇怪吗?”

蒋琬费袆讪讪笑着,悄悄地把阿翼拉到一边套话去了。

 

诸葛亮懒得管他们,就站在那里看大家又歌又舞,正站着呢,阿兰看到他就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说:“丞相,上次你陪姐姐跳舞,这次也陪阿兰跳好不好?”

阿兰这小丫头和她姐姐一样调皮,诸葛亮笑笑说:“你看你都长这么高了,我也老了跳不动了,陪你跳一次我还不得散架了。”

阿兰吐吐舌头说:“丞相不陪我跳就算了,可千万别说自己老,丞相一点都不老呢。”

诸葛亮听了呵呵一笑,阿兰陪他到一旁坐下,闲聊起来。

 

“丞相,我现在也在学识字,已经会写很多人的名字了,丞相的、姐姐的、阿翼大哥的。我写给你看。”说着捡了个小石子在地上写了“诸葛亮”三个字。

诸葛亮看了直夸她字写的漂亮然乎问道:“阿兰现在会织锦了吗?”

“会的,阿兰还会在上面绘凤凰孔雀呢。”

“好,好。”诸葛亮心中大觉宽慰,当初他到这里就是想让苗人和汉人一样学会些先进的东西,如今已见成效,他默默地念道:“主公,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们聊了会,阿兰说:“丞相,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兰觉得你心里不快乐呢?”阿兰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诸葛亮,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诸葛亮听她这么一说倒愣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的心思这么细,可是有些事情也无法和她解释便打了个哈哈说:“怎么会呢?小丫头乱讲呢。”

阿兰摇摇头,一脸认真的说:“就是不开心。姐夫刚去世那会,阿姐的样子和丞相很像呢。我问阿姐,阿姐也不承认。”

“你姐夫去世了?”

“嗯,姐夫去山上采药不下心坠落山崖就走了。我知道阿姐很喜欢姐夫的,可她从不在我们面前哭,见了我也是笑呵呵的,可是我知道她不快乐。她有时候一个人望着姐夫以前的衣服发呆,我们都很担心她。”阿兰说说着眼圈红了起来,抹了抹眼睛又笑了笑起来说:“不过现在好了,阿姐又和以前一样了。”

 

阿兰又说:“阿姐说她以前很傻,只知道伤心。后来想明白,虽然姐夫不在了,可她还有她和姐夫一起生活的那么多天,这么多记忆,一件一件的事情可以陪她走到老的那一天。阿姐说的我不太明白,不过她开心我们就放心了。”

 

听阿兰说这些的时候,诸葛亮也在想自己的事情,他觉着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近可碰触,却蒙这一层纱一般,看不真切。

 

阿梅那个苗族姑娘,他记得,明艳照人笑起来的时候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脸上是否还有那么灿烂的笑容呢?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明艳的姑娘呢?

 

正想着,阿兰冲着一个人大叫:“阿姐,我在这里。”他抬头朝那个方向看,迎面而来依然是明艳的、灿烂的笑容。阿梅真的如阿兰所言,她又和以前一样快乐了吗?

 

“丞相,阿兰没调皮吧?”

“调皮的功夫和姐姐不相上下呢。”

“哪有,丞相你冤枉我。”

说完大家都笑了,阿梅也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看载歌载舞的姑娘小伙子们,一边聊着。

 

诸葛亮觉得,阿梅真的是快乐的,她和当年那个阿梅不同的也许只有,当初的快乐是纯粹的,现在的是沉淀之后的快乐,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真正的快乐。

 

芦笙节从早上开始一直闹到很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一天的狂欢之后都已入了梦乡,躺在床上的诸葛亮依然不能入眠,他一直在想阿梅的故事,想她说的“这么多记忆,一件一件的事情可以陪她走到老的那一天”。

 

他愈想愈睡不着,便穿了衣服到外面来。走到一个地方停下来,这里和几年前相比没什么大的变化。

 

那次他和刘备也是晚上睡不着就出来坐在这里吹风。

躺在地上想起方才被拉着去跳舞,不觉笑了出来。

那人瞪了他一眼说:“军师今天艳福不浅啊,是不是觉得神清气爽啊。”

心中一乐,故作感慨说:“苗家姑娘和汉人真是不同呢,别有风情,别有风情。”回味无穷的样子让旁边的人一脸忿然,故意翻个身掩饰脸上的笑。

那人闷了半响在后面敲敲他的背说:“刚才是不是你让那个姑娘拉我跳舞的?”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此刻面上的表情,忍笑忍的肚子疼,索性坐起身来放声大笑,也不管他一脸欲揍人一顿的表情。

“你故意的是不?”

“可惜二将军三将军和子龙他们不在,不然就可以看到主公跳舞的模样。”

“你~~~~~你跳舞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气急败坏的语气。

“总比主公像跳大神好~~~”哈哈哈放肆的笑声响的很远很远。

“还笑”,生气了就拿嘴去堵,笑声变成粗重的呼吸声。

深吻变成轻啄,缠绵许久,相拥而坐,那人说:“等以后咱们在到这里看看好不好?”

“主公还要来这里了,不怕再被拉去跳舞?”

那人瞪他一眼说:“你只管乐好了。”

缩在他怀里,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说道:“能来当然好了,只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肯定有机会再来一次的。”

 

如今真的再来一次,你又在哪里呢?

 

头上的天空稀稀落落的星子点缀其间,愈发显的夜空遥远廖阔,在这样的夜空下一个人真的好寂寞。悠悠长叹,诸葛亮想也许自己该好好的理一理思绪了,这三四年自己如阿梅一般活在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刻意的不去想不去念,却也挡不住记忆翻涌时难以承受的悲伤。自己的伤感也传递给身边的人,虽非有意却是事实。

 

“不该如此的,孔明你不该如此的。”

诸葛亮想:“要是主公还在,他一定会这么和自己说的,自己这个样子,主公在那边看到了也不会安心的。”

他忽地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脸,说道:“主公,亮已经想明白了要如何做了。”

 

与此同时,小狐狸一如从前就在诸葛亮身边不远处看着他,他清晰地看到诸葛亮眼神的变化,感受到他身上迸发出的强大活力。

 

“星君你口中的诸葛亮回来了,”小狐狸冲着天空默念,“星君你看到了吗?”

脸上滑下湿热的液体,是泪,这是他修成人形后第一次落泪。

 

十八

回去的路上,蒋琬费祎两个人感觉到诸葛亮身上细微的变化,他们悄声交谈着不时瞄一瞄身旁的丞相。

 

诸葛亮看到他们两个窃窃私语的样子,莞尔一笑招手让他们两个过来说道:“前一阵子辛苦你们了,亮这里谢过了。”

 

蒋琬费祎瞪着眼对视一下,蒋琬说道:“丞相客气了,都是我们份内的事情。”顿了下探寻的望了下诸葛亮接着说:“丞相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我高兴的不知要说什么了,文伟你来说吧。”

 

费祎在后面用肘碰碰了蒋琬,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总之咱们丞相又回来了,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想开怀畅饮,丞相千万别不准。”

 

诸葛亮仰面大笑说道:“想喝酒,咱们马上可没带呢,回去请你喝怎么样?”费祎眉飞色舞的猛点头说:“一言为定。我知道丞相府里藏着好酒呢,哈哈。”

 

诸葛亮笑笑说:“好,不过咱们这次先不忙着回成都。出来了刚好到处看看去,咱们先去临邛县看看那里的盐井如何?”

“一切听从丞相之意。”

“好,那转道去临邛。”

“临邛不仅产盐铁还有井火,我意不久将会再次用兵,盐铁是我蜀中重要依赖,不能不详加察看,这次也是想让你们两个亲自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以后这些事情就要交于你们处理了。”诸葛亮骑马边行边说。

 

“丞相要再次用兵?”蒋琬费祎两个同时问道,有些吃惊。

 

“嗯,南方已定,士兵也经过半年的修养,最迟明年我要到汉中去驻守,成都的事情就要仰赖你们了,相信你们可以挑起这个担子的。”

 

“一定不负丞相厚望。只是出兵北上丞相心中是否已经考虑成熟了呢?”蒋琬问道。

 

“这本该是先帝在世时就要做的,可惜二君侯先逝,之后三将军、先帝都不幸去世,这一耽搁就是几年,如今也该行动了。”

 

蒋琬费祎听他提到先帝,心中一咯噔有些担忧,看到他说话的神情才放下心来,丞相他已经解开心结了,他们交换目光传递着心里的这句话。

 

到达临邛以后,诸葛亮先令掌管盐铁事宜的官员把盐井的登记册子准备好,还有近三年的冶铁产出登记一并呈上。晚上和蒋琬费祎他们一起查阅册子,看是否有徇私、错漏疏忽之处。这一看就到大半夜才完事,三人都有些饿了,蒋琬正要叫人准备宵夜,诸葛亮摆手制止了,揉了揉肩说:“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吧,算是犒劳你们两个,还有文伟想喝的美酒一并请了。”

“咦,丞相难不成吃过这里的小吃?”一拍脑袋说:“想起来了,丞相以前曾经来过这里,我听文仪说起过。”

“呵呵,以前吃过的,不知道老人家还在不在?咱们走吧。”

 

说是好吃的,其实也就是街边的一个小摊,也难为老人家这么晚了还在卖东西。招呼他们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看到诸葛亮说道:“客官可有好几年没见到了,还是要碗米线吗?”

这话说出来可把蒋琬费祎两个给唬愣了,齐齐的看着诸葛亮,诸葛亮倒是很自在随便的坐下说:“要三碗米线,还要老人家你自己酿的酒,可以吗?”

“可以可以,咱自家酿的酒,客官喜欢就好。”

 

费祎忍不住问那个老汉说:“老人家怎么记这么清楚,都是几年前的客人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老人在滚烫烫的锅里边下米线边说:“不是老汉记性好,是这位客官特别,老汉就记得了。”

“哦,怎么说?”费祎扑哧一笑问道。

“老汉我也说不明白,就是和其他来吃饭的人有些不一样,坐在那一眼就看到了。”他说完。

 

这边的三个人都乐了,诸葛亮不理他们两个的偷笑,转过去和老人聊天说:“老人家怎么还是深夜都出来摆摊,身体撑得住吗?”

 

“咱身体硬朗着呢,晚上也有生意,附近盐井上做工的人晚上都喜欢过来吃完米线才回去,生意还不错。”

“哦,在盐井做工这么晚才结束,那些人不抱怨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这里和别处不一样,白天一帮人,晚上换另一帮人,干得活多又不累人,还别说咱们负责盐井的这位张大人有两下子。”

这下诸葛亮起了兴趣,听老人这么说,张彦颇有才干懂得轮班的道理,自己仅仅把这个用在军事上了,疏忽了同样可以用在这里了。“张彦不错。”诸葛亮记下了这个人。

 

不大工夫三碗热腾腾的米线已经摆在桌上了,蒋琬费祎他们吃了一口,嘴里还含着东西一边吸溜吸溜的嚼一边夸味道好。再配上老人自家的辣酱和米酒,真胜过一桌山珍海味呢。

 

诸葛亮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小摊呢。

 

当年和现在差不多,他与刘备忙到大半夜,睡不着觉就一起出来,走着走着就问到很浓的香味,跟着这味道无黑漆漆的也让他们找到,到了这边肚子就咕咕叫个不停了。

 

叫了两碗米线,热气腾腾的吃着,抬头看看对方鼻上、额上冒出的汗,心里十二万分的爽快。诸葛亮破天荒的主动问老人要酒,本来这里是没酒的,老汉自己带了一葫芦预备自己喝的,看他们吃的高兴,又是和善可亲的人就把酒葫芦给他们了,吃几口抿一口酒,那时候相信他们都会觉得人生就该如此的。

 

还想一人再叫一碗,可惜他们比较惨,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钱袋,还好摸来摸去找到了几个铜板,只够再叫一碗。

 

将就一下,两个人吃一碗好了,四支筷子在小小的碗里纠缠,头也快凑在一起了难得的玩性大发,孩子气了一把。吃完了在那里和老人家攀谈到天亮,老人也是好客的人,不然早赶他们走了。他们早上回去,馆驿里的人正惊慌失措的找他们两个呢,不知道自己主公和军师出了什么事情,负责接待的官员急得只骂娘。

 

这些事情诸葛亮至今想起,细微处也宛如昨日发生过一样清晰,想起来的时候唇角就会微微扬起。

 

注:张彦系虚构之人物,蜀汉的盐官设置具体的情形我不清楚,称谓多是自己瞎编的。

 

十九

第二日诸葛亮去盐府察看,也想见一见张彦,小吏回禀说:“张大人去西区的盐井上了,这就派人去请,请丞相稍坐片刻。”

 

诸葛亮随便在厅中的几案上拿一卷竹简看,一看之下不觉对张彦又增几分好感。这竹简上写的是张彦对制盐工艺的总结和改进尝试,譬如凿井的工具改良、汲卤采用器械帮助节省人力、煎盐采用井火熬制则所得盐多且味不涩等等。

“这样看来张彦深通制盐之道,自王连去世之后,盐铁适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负责,也许张彦是不错的选择。”诸葛亮心想。

 

刚好此时张彦回来,拜见诸葛亮道:“下官拜见丞相,不知丞相前来所为何事?”

“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吗?”诸葛亮拿着竹简问他。

“是下官闲暇之时所写。有的是下官自己总结的,有的是听那些烧盐匠、担水匠所讲又稍作整理的。”

 

“很好,你说井火可用于淬炼兵器,可曾试验过?”

 

“不曾试验过,只此地的工匠曾经用井火煅造过农具,下官想农具兵器煅造工艺相似,井火应该可以用于淬炼兵器。”

 

“嗯,这个我可派人亲自试验,若成功可解决军中一大难题。”诸葛亮赞许之情溢于言表,顿了顿又说:“这样你随我回成都担任司盐校尉,专司盐铁之事如何?”

张彦对这突然而来的擢拔有些反应迟钝,愣了半天才说道:“多谢丞相。”

 

就这样诸葛亮一趟临邛之行,找到了一位私盐校尉,收获满大的。不过和他随行的蒋琬却不这么想,他欲言又止似是对诸葛亮的决定不太赞同。

 

诸葛亮看出来了,就说:“公琰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蒋琬说道:“丞相,司盐校尉虽职位不高但却掌握着我蜀汉的经济命脉,王文仪在时就有人言丞相偏私荆襄人,如今张彦系宛人且是越级擢拔,只担心有些人心中不服而生怨叹,有损丞相威名。”

 

诸葛亮闻言哭笑不得:“谁说文仪是荆襄人了?文仪刘璋时就入蜀为官,说是益州旧人更为合适,真荒谬之极。”

 

蒋琬一笑说道:“丞相难道不明白吗?有些人欲混淆视听,自然是颠倒是非。可是不明事情缘由的人听了他们的只言片语难免会产生臆测。张彦有才待其有政绩时丞相可徐缓擢拔,如此也可堵了那些人的口舌。”

 

诸葛亮听了微扬唇角淡然一笑说道:“为政治国若只重虚名于己身后名有益,而于国于民无益。行事合国法、不偏私不背德、无愧于民、无愧于心即可,虚名无须挂怀。”

 

蒋琬凝视着此时的诸葛亮,眼中光芒内敛平和中带着冷凝坚毅。

 

“这样的人才能够挑起蜀汉这么重的担子吧,”蒋琬想。

 

诸葛亮的目光从蒋琬费袆身上扫过,冲他们说道:“希望你们以后做事也不要受言论的影响,需雷厉风行时就要果断强硬,为政者不应像那些坐谈论议的书生好虚名而不务实。”

蒋琬费袆对视一下,齐声说:“明白了。”

 

回到成都后果如蒋琬所言,张彦接任私盐校尉一职,有些人不甚服气散播些谣言。不过也就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在张彦的治理下盐铁产量大增质量亦有所提高,那些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诸葛亮回成都后,即开始准备北伐事宜。待一切准备完毕,诸葛亮铺展奏折要上表于刘禅,蘸了墨下笔写道:“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

曾经,他们在昏黄的灯光下,备一盏薄酒几碟小菜,一谈就可以从深夜一直谈到天蒙蒙亮,不觉疲惫不觉劳累,和衣同于榻上小睡片刻,便可精神抖擞的起来处理新的事情。

 

下笔写的时候那些画面一个个的跳出来在眼前飘荡,盯着其中某一个画面看的时候,很熟悉很亲近可是却连不起来,只成了这一个个断裂的画面,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云”,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客套之辞,可在诸葛亮当时的情景、当时心境的确是如此,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写了多少个“先帝”,等回头再看一遍的时候,才发现满纸字迹中唯有 “先帝”两字那么鲜明那么清晰。

 

他静坐许久,起身从榻上摸出一个锦盒置于案上,抚摸着盒盖,打开里面是一些缣帛写的书信,抽出其中的一张,上面遒劲的字体写的是:“至葭萌已有数月,诸事皆顺,孔明无需担忧。”

 

隔了数行又有一行字,中间被抹掉了一截。写的是:“ 离别良久甚为思君,切勿操劳过度。”前一句尚未展开,突然就转到后一句,似是被生生断开。

 

诸葛亮当时看了这封信,羽扇掩面轻笑,可以想见写信之人当时的表情,多么艰难的写出中间的那句话,又是多么不情愿的把那句话给抹去,最后只写了句“切勿操劳过度。” 

 

此刻再看这封信,依然可以想象到写信人气恼的样子,甚为思君,甚为思君~~~~~~~

其实只此一句足已。

 

再看别的信,或是长篇的商讨,或是简简单单的两三句问候,当时从军校手中接过来时却是激动难耐的心情,接过是一份穿越千里万里的感情啊。

 

他看着看着突然一笑,把盒子推到一边,然后抽出一张缣帛轻轻抚平,提笔写下了几行字:“数年不见,亮甚为思念主公,主公一切安好否?亮不日即将北上伐魏,待收复长安,主公可否与亮同登城楼观风景呢?”

 

写完吹干墨迹,然后拿到屋外焚烧,在夜色下一缕青烟借着清风飘摇直上空中,慢慢消散不见。

 

诸葛亮一直看着这缕青烟,直到空气中燃烧的味道完全不可闻才起身回屋内,收了那些信然后开始看沔北阳平一带的地图。

 

上表奏明刘禅之后,大军不日就要出征,行前相府内异常忙碌。书房内诸葛亮与蒋琬等一众留在成都的官员商谈国事,内室里面夫人正帮他准备出征所需的一应衣物。

 

堇语在一旁帮夫人收拾衣物,叠完一件便袍站起身直直腰,看到外面那些人进进出出的忙碌异常,说道:“夫人,堇语觉得丞相这次从外面回来有些变化。”

“哦,有什么不一样?”夫人停下手里的活,偏头看着堇语,脸上是和诸葛亮一样表情,浅笑眉轻挑。

“堇语说不好,感觉~~~~感觉丞相亮了好多。”堇语说完自己也吐吐舌头笑了起来。

夫人悠悠说道:“以前深沉内敛如玉,现在更像是璀璨夺目的珍珠。” 

“还是夫人说的好,就是这样的感觉。”

夫人闻言笑了笑,想起今天听到这句话时的情景。

 

清晨时分,草尖上的露珠尚未落地,诸葛亮的书房内已经走了三四拨人了,最后来的是刚刚担任司烟校尉的张彦,诸葛亮和他谈了几句,突然站起身说:“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情,公稍等我片刻。”说完衣襟带风一般匆匆出了书房。

 

他疾行的一幕正好被刚刚来到的蒋琬和费祎看到,两个人都停了脚步,怔怔望着疾行的身影。虽然人已经拐到另一边,但回廊中似乎还存有他衣阙飘飞的影子。

“看到了什么?”

“生命的活力和激情。”

“深沉内敛如玉固然好~~~”

“璀璨夺目的珍珠更好。”

“诚如是,当浮一大白。”

“去的时候叫我。”

两人“啪”的一击掌,朗声笑起来。

 

夫人来送茶点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先是望着诸葛亮离去依旧的长廊,而后又看了看蒋琬费祎二人,眼眶一热低声说了句:“天可怜见,孔明你终于走出来了。”

 

注:此章所说的制盐的几道工序是清代时的资料,至于三国时是否已经分化出这么多工序,没找到相关的资料,就以清代的为基准了。

 

二十

大军到达沔阳之后,对于如何选择进军路线诸葛亮和魏延有不同的看法,魏延想请兵万人从子午谷出循秦岭而直指长安,诸葛亮以为此谋太过奇险而不许,魏延因此而闷闷不乐,诸葛亮看他如此不禁深觉遗憾,私下请赵云前去宽解他一二。

 

暮色十分,赵云进得帐内欲言又止,诸葛亮请他坐下说:“子龙将军有话请直言无妨。你可是听了文长的话以为我不采纳他的建议,太过谨慎了。”

赵云欠欠身说:“文长此计确实奇险,丞相担心一旦失败影响士气,我可以理解。但是也有成功的可能,我们初次用兵曹魏预料不及,正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长安,如此丞相和先帝多年的还于旧都的心愿即可实现。”

 

诸葛亮听到“还于旧都”时明显的滞了滞,赵云说完诸葛亮沉思了一会说:“子龙可曾想过,我们占领长安之后,曹魏的反应会如何?我们这些军士我们这些粮草是否支撑的住曹魏旷日持久的反击?”

听得诸葛亮的话,赵云额上冒出冷汗,霍的起身拜了拜说:“我只站在自己的位置考虑这些事情了,丞相一语提醒了末将,深感惭愧。” 

 

诸葛亮搀着他的手臂说:“子龙无须如此。还于旧都的执念在我心里比你们更重更急切,可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而影响对全局的判断和谋划,子龙你来看。”

 

诸葛亮把赵云拉到地图前,指着雍州凉州一带说道:“此两地,曹魏防守薄弱。若我们得了祁山进而蚕食占领雍凉二州,一来可以此为基础进而夺关中占长安,二来粮草军马,甚至是人才等问题都可以从这里得到解决。更重要的是,只要可以顺利实施,~~~~~”诸葛亮遥望着帐外那片目光难以企及的地方,声音深沉悠长。

 

赵云盯着他,一瞬间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和二将军三将军一起厮杀的日子,那时候也是在这样的目光下,他们得了荆州得了益州得了汉中,这一次他的羽扇又要挥动了。

望着他等他说下面的话。

 

诸葛亮一仰头说:“即便是有一天我们这一代都离去了,后来的人也可以籍此而继续我们未竟的梦想。”

 

听他这样淡然的谈论自己生死,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赵云心里面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这个样子的诸葛亮让他觉得像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然而在跳动的火苗中却可以预想到熄灭那一刻的景象苍凉无奈。

“怎么会想到那些呢?”赵云在心里问自己。

迷惘中只好异常坚定的说:“梦想必然会在我们手中实现的,丞相也是如此想的吧。”

忐忑不安的等着他的回答,回答他的是自信的笑容。

“我当然坚信,会实现的,一定。”

 

事情最初的发展,和诸葛亮预想的一样,赵云和邓芝的少量疑军,牵制了曹真的大部人马。而诸葛亮则率主力攻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响应,仗打的如此顺利,蜀军士气高涨,在一场胜利之后军营举行了一次小小的欢庆。

 

夜色下的营寨内,士兵十几个人聚成一堆,中间支着的大锅内咕嘟咕嘟的煮着大块的牛肉,一大坛酒在众人手里传递,文官们也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士兵中间,他们也脱了文人的儒雅,大口大口的喝酒,大口大口的吃肉,大声的吵嚷交谈。

 

外面的热闹气氛对中军帐好像没有什么影响,帐内依然是静静的,只有诸葛亮勾画书写时笔与绢帛摩擦的声音。偶尔他停下来听外面的吵闹声,露出一抹浅笑,仰起头轻吁一口气。

 

这会他正站在挂着的地图前,手指在上面比量着,拇指所在的位置就是安营扎寨的地方,食指所在位置是长安,两指还未完全伸展开,距离还不足满满一拃,食指点在长安的位置,若轻若重的敲着。

他以前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刘备以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这个没有见过的地方却是他们共同的梦,一直存在二十多年的梦,就快要实现了。

“主公,就快要实现了。”

 

一声颇惨的大叫传来,诸葛亮披了件衣服立在帐前微笑着看着那些年轻的士兵们,方才正在行酒令,也不知是谁输了想耍赖,正被大家逼着灌酒,那声大叫便是这个倒霉鬼的发出的。

 

篝火映照着的年轻士兵,他们身上的激情吸引他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欢庆。士兵们乍看到便装的丞相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丞相坐在他们身边,从旁边拿过一碗酒一饮而尽,擦一擦洒在胡须上的残液,温和的目光望向注视着的士兵们,浅浅的一个微笑:“不欢迎吗?”

 

寂静之后是冲天的欢呼声,一些士兵突然搂着旁边的同伴,一个短暂的拥抱之后同时出拳击在对方肩头。 

 

刚刚从天水郡归降的姜维这会正和赵云坐在一起拼酒,喝的兴起时姜维说:“维久仰常山赵子龙的威名,那日和将军一战实难尽兴,不知将军可否乘着酒兴与维再战一场呢?”

“求之不得,上次败于伯曰枪下我心有不甘,也想再和伯约一交高下,如此正好。”

旁边的士兵们听了都“嗷嗷”大叫,两位都是一时名将武艺超群,能亲眼目睹他们的较量难得的机遇啊,早早的让开了场地围在一旁

 

两个人虽然说了要比试,不过都同时望着诸葛亮征求他的同意,诸葛亮温文一笑点点头。两人躬身一谢,转身摆开了阵势。

 

马下不用枪用剑,只见赵云拧转手腕,剑光一闪直刺向姜维颈侧,姜维右脚一个侧步闪过剑锋随即攻出一剑直击赵云的手腕,赵云收回剑接着转身的速度“砰”的砍在姜维的剑上,两剑急速交错而过擦出几簌火花。初次交锋之后,两人错步变化脚步寻找出击的最佳时机,就在这时,听得有人击箸助威,同时去看原来是诸葛亮坐在那里击箸,脸上是赵云熟悉而姜维不曾见过的笑。

 

击箸声骤然急促,姜维也率然出剑,接着身体腾空翻转之势,一剑刺向赵云腹部一线,剑锋笼罩在他大半个腹部避无可避,赵云急中生智拿剑横挡着姜维的剑尖,姜维的剑顺着赵云的剑滑过,避过锋锐的霎那间,赵云手中的剑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出现在姜维的肋下,击箸声此刻也时短而促,诸葛亮眼睛亮着灼灼的光芒,衣袖在他手臂一起一落间翻飞舞动。姜维在诸葛亮筷子落下的一霎那,击中赵云的剑,两人因为这一强而急的碰撞而虎口发麻,手中的剑险些掉落,错身而过时都大呼痛快。

 

击箸声渐慢渐轻直至停了下来,诸葛亮起身说:“两位将军已经尽兴了吧,今晚就到这里,留着精力在战场上厮杀如何?”

“谨遵丞相吩咐。再比下去明日可要握不住兵器了。”

“好,大家再欢闹一会就回帐歇息,不可耽误了各自的任务。”

众人就有分散开来,又闹一会方才各自回帐,营寨内渐渐也寂静下来。

 

二十一

这晚上诸葛亮作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看到年少的自己和徐元直、石广元、孟公威在一起畅论世事。自己对他们三个人说:“卿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

他站在旁边看那个年轻的诸葛亮。

逼人的锐利锋芒,逼人的少年意气,笑声那么激扬,顾盼间浑然天成的自信。

三个好友反问自己的志向,年轻的自己笑而不答。目光远射千山万水之外,心中有些寂寥,能让他甘心拜伏于地的人在哪里呢?他等的到哪个人吗?

 

时空在他面前飞速的流转,他撩袍拜伏在一个人面前,那个人就是刘备刘玄德。

他看到刘备搀起他,看到自己仰面望着扶起他的主公。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神情,完全的托付,完全的追随,完全的信任。

没有说出的志向就是这样:遇明主,展抱负,匡复社稷,结束乱世。

 

韶华岁月一闪而过,再回首已经是十几年后,自己已年届四十。

定军山下,斩夏侯渊逼退曹操,军营中一片欢腾。

带着湿气寒气的夜风也丝毫不能减弱此刻的热烈气氛,自己坐在主公身边和他一盏一盏的饮酒,酒下了肚从喉咙一直热到心里,然而还是经不住夜风的侵袭,紧了紧衣襟,只端盏的眨眼工夫,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袍子,主公那边就只剩下尚未卸下的铠甲。

主公在案下握着自己的手,驱走了些许寒意。

有些尴尬的扫过下面众人的脸,还好没有人注意到。欲挣脱而不能,侧头去看他,一脸的霸道。

 

三将军突然走过来拉着自己说:“军师,什么都厉害,就一样不如俺老张。”

“哦?”挑起唇角听他的话。

“军师是书生,拿的起笔拿不起剑,不会武功。”说完很得意地笑了。

“都说云长和翼德世之虎将。我虽然不会武功,不过我能助一个剑术不如你的人在剑术上胜过你,信不信?”故意挑起他的骄气。

三将军听了大笑不止,好不容易止了笑说:“诓人的吧,不信,坚决不信。”

“那就让主公和翼德比比看如何?”

“和大哥比?哈哈,军师这次输定了。就和大哥比。”

和主公耳语了几句,三将军在一旁皱紧了眉头,竖起耳朵想知道又有什么诡计,可惜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主公不停的点头。

 

比试刚开始,主公只是避让躲闪,只把三将军的锐气消磨掉不少。十几个回合之后,主公开始进攻,三将军精神大振正要奋力一击,就听得自己一声“击他下盘”,一闪神,剑的去势就缓了许多,还不自觉地注意他自己的下盘,阵脚就有些乱了。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三将军的攻势都被后面的聒噪声给打断,虽然他骁勇善战,气力胜过主公许多,却经不起如此的连番折腾,浮躁之气越来越重。

 

又一声“攻他左下方”响起,这次三将军学聪明了,不向左移动脚步,而是错步移向右方。不巧的很,主公的剑就在那边等着,不是他止的快再加上主公只是虚招,只怕右腿就废了。虽然避过了剑锋却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一脸的不置信。

主公扶起他,拍拍他身上的灰说:“三弟。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三将军想了想说:“军师他摸清了俺的路数,在后面搞破坏,弄得我阵脚大乱。是这样吧军师?”

“说对了一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配合。没有主公的配合,我在后面讲也无济于事。”

 

短短数十年光阴中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合拍的人,和自己步伐一致的人,何其幸运。

 

深夜帐内歇息,主公突然紧紧握着自己手说:“上天待我总算不薄,有生之年能遇到孔明,可惜注定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一刻。”

心里面一沉,温言:“大胜之后,主公何以如此感伤?我们离长安也就只一步之遥了,不该高兴吗?”

主公听了不见欣喜之色反而忧色更甚,“老子说福兮祸所倚,还有月盈则亏之说。孔明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主公~~~~~~”

“你听我说。”主公揽着自己,“我前几天做梦,梦见你不见了,我找遍了都找不到,很恐惧的感觉,只有握着你的手,才能安心。天命也许是我们永远都看不透的。”

 

也许真的有天命,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命运的摆布,之后的发展印证了主公的梦境。

 

在心悸中醒来,他坐了很久,直到帐外挤入的夜风吹得他脊背发冷才披衣起身,踱出帐外不远处还有方才狂欢的痕迹,已经熄灭的篝火和洒入泥土中的酒香。

那这一次的梦境在暗示什么呢?

“天命~~~~~~~~”他脸上一种深刻的表情。

 

魏军前方失利,三军叛降,魏明帝只得亲自坐镇长安,并派张郃率五万援军前往占领祁山要地。诸葛亮亦早有安排,令马谡在街亭布防以阻张郃援军。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令发的那一刻,失败的因子已经在孕育中了。

 

马谡不听诸葛亮当道下寨的将领,而选择山上安营扎寨。传令兵把消息传回中军大帐时,众将只见诸葛亮脸色煞白,手指紧扣在案上,那张布防图紧紧地握在手中,手背上鼓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手指蜷回一拳击在案上,“马谡误我。”

 

仰面闭了眼长叹,倏的睁开,清冷的目光扫过众将,开始以极快的语速安排任务。

派人告知马谡已来不及了,只能派人前去援救。安排后撤事宜,安排新归降的三镇百姓如何撤退。

等所有的将领都离帐而去,诸葛亮才发觉身体有些虚脱,颓然坐下。转身去看旁边挂着的地图,红圈标注的长安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好像在不停隐没不停隐没,直到消失在地图深处。

“天命,哈,天命吗?”他伸手抹了抹嘴角,有血。

他又望着那副地图,站起身把粘血的手指对准长安摁了下去。

 

二十二

“先生,为何不教我术数?”

先生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好了,又何必问天?何必问命理呢?”

“可是孔夫子晚年也研习周易呢”

先生问言呵呵一笑:“孔明这么说定然是自己看过周易了,那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义理。”

“好好好。既如此,我就教你《易传》吧。”

“为何不先学经而先学传呢?”

“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只教你《系辞》,其他的你自己看吧。”

 

后来他知道为什么了,最初自己看到的就是义理而非天命。所谓卦象不都是自己亲手摆下的嘛,又何必再去推衍。

只不过,到了现在却又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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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城楼上放眼望去,前面是列阵待战的虎狼之师,身后是羸弱残兵空城一座,这局棋下到了死角处,只能险棋求脱困了。

祈求上苍。

 

在狼烟滚滚中,悠扬的琴声募然扬起,穿透层层云烟响起在这肃杀的战场上。

 

严阵以待的军阵在琴声中起了骚动,有些人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端坐在城楼上弹琴的那个男子,看他是吓傻了还是疯掉了,这个时候弹琴自娱;有些人回头看自家的主帅,看他是不是正要示意鸣鼓进击,不曾想主帅捻着胡须在聆听城楼上传来的琴音。

 

在一座城门洞开的城楼上,一个男子在优雅的抚琴;在这座城楼前面,十万士兵在列阵听琴,纵然是澹雅闲适如涓涓细流的琴音,此刻莫名的带了些萧杀气。城楼和军阵之间的空地上,扬起的沙尘中似乎上演着一幕血凛凛的征伐战,煞气杀气交叠阴风阵阵。

 

诸葛亮微微闭上眼,眼前是徐州城外累累白骨,指下飘出的琴音却愈发的干净了。

琴音怎么会干净呢?司马懿也解释不清楚,只是感觉而已。

诸葛亮在故弄玄虚吗?

这是一座空城还是一座地狱,就像是他的琴声一样,干净却营造出一种让人心悸的冷然。

摸不清楚弄不明白。

再听一听看。

 

再听听却更是飘渺的无从揣摩,在叹,在问,在争。

叹什么?问什么?争什么?

却听不出,只知道在这背后隐藏这一种情绪。

 

诸葛亮他此刻又想起水镜先生说的话:“又何必问天何必问命理?”

他也想到那天夫人和他说起水镜先生说过的话“孔明的执著只能仰赖天意了。”

那先生你到底信不信天呢?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先生温和沉定的笑容映在自己眸中,有安定心灵的功效。

先生缓和平稳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孔明,孔明。你的手中就有你的天命啊。”

 

“我的手中就有我自己的命?”

“是啊,就在你手中。”

 

司马懿再听着琴音的时候,心中竟莫名的恐慌起来,他从琴声中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要他凝聚起所有的精神去应对,心中战栗起来。

“嘣”的一声,琴弦断了,司马懿不甘的望了下城楼上的男子,下令撤退。

 

“丞相,丞相。魏军退了,魏军退了。”身边的侍官如释重负的笑容冲淡了方才沉闷压抑的气氛。

“退了?退了。传令下去立即按原定的计划撤退。”诸葛亮撑着几案起身。

侍官抬头的时候发现他们丞相的鬓间在这短短的一天指间凭空冒出了几根银丝,虽然很少很少不过是几根而已,异常的刺眼。

 

想起刚接到奏报时,大家举止失措心中惶恐,都把目光投向坐在案前的丞相,丞相的一个微笑会平息他们心中的恐慌。

丞相的确是笑了笑,不是微笑而是苦笑,低语说了句:“来的这么快。”

大家失措的相互看了看,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丞相他环视大家一眼,垂了眼嘴角是淡淡的笑:“我心中也和大家一样惶恐。不过不用担心,尚有回环的余地,容我想一想。”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

丞相站起来凝眉立了良久,眉峰间都快成“川”字型了,又过了良久才抬头说:“要大家和我一起赌一场了,胜败五五分。”

有的话别人说是一个效果,丞相说是一个效果,他说赌得,大家便觉得赌得。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次赌的这么玄,所幸还是赌赢了。

 

却说诸葛亮回了汉中,责马谡失职之罪斩首示众,并上表自贬。

 

是时蒋琬自成都至汉中,见了诸葛亮一眼就看到他鬓间的几根白发,心中怆痛正思虑着如何劝解一二,听得诸葛亮说:“公琰,这请罪的表章就劳烦你上禀陛下了。”

“丞相不必太自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呵呵,公琰,我们之间何须这些套话。”诸葛亮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其实你也明白吧,这次出征失利,以后再出征就难以达到这样出其不意的效果了,相信魏国那边的智谋之士也会看出我们图取雍凉一带的意图。朝中无什么事情吧?”

 

“无甚大事,只是前一段陛下欲扩充后宫被休昭(董允)规劝之后就不再提起了。休昭啊严肃正直,陛下甚为敬重,很听他的规劝。”

“只是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还是~~”到最后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蒋琬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对了,这次让伯约和你一起回成都,让夫人我把存着的那一箱书籍交于他。伯约你还没见吧,天水麒麟儿,文韬武略上佳好好磨炼必是我蜀中社稷之才。”

“已经见过了,真麒麟儿。无怪乎子龙将军和丞相都称赞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人才尤其是将才,只可惜这次夺取雍凉一带的计划没有成功,否则也可以蓄备些后进力量了。”

“只能再等待时机了,以后还是有机会的。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了,事在人为嘛。”

 

比之战前与赵云的一番对谈,少了些激扬多了些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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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蒋琬和姜维,回了营帐四顾之下,心中空荡荡的无从找到可以依靠可以停歇的地方,也许是这一段太过消耗精力了吧。

入了内帐和衣小睡,躺在榻上困意就齐齐涌上来,不大时候就沉沉睡去了。

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手指抚在他额上,抚上他鬓角,温柔的让人想靠近。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只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以前一样让他沉稳安心的感觉。

 

小狐狸就坐在他的榻上,他看着这一次的出征从最初的胜利嘎然转为失败,看到唾手可得的梦从他的手边飞走,看到他心中的矛盾挣扎最后又归于平静归于执着。

他平静而坚毅的面孔让人心疼。

好像是浴血的凤凰般带给你致命的震撼和冲撞,潸然泪下。

他突然抓着自己的手低喃着:“别走,别走。”

小狐狸别开头让泪落在地上,然后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说:“我不走,你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

他眉舒展开带着安心的笑容而眠。

 

二十三

一出祁山失败而回,整兵修养安民之后,在这一年冬天,诸葛亮又出兵伐魏。这一次随行又少了一员大将赵云,出战前赵云已经卧病不起,昔日的五虎上将如今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时光悄然带走曾经的英雄年少,若是不留一丝痕迹也免却了睹物的伤悲,却偏偏留下白发白须,使得你必须正视这一切,时光在镜中观赏自己的杰作,笑容美艳残忍。

时光行走的速度让人望尘莫及,诸葛亮本想着回来之后还能见赵云最后一面,可惜从陈仓粮尽而回面对确是一座坟茔,上面的泥土还是潮湿的。

 

诸葛亮在想这十多年间,他已经送走多少人了?五个?十个?还是更多?

他本来就是蜀汉阵营里的年轻一辈,刚出山的时候在那些老将眼中不过就是未过而立之年的娃娃辈。

那个时候年龄的差距在于他这个娃娃辈如何让这些老将们信服,这难不倒他;这个时候年龄的差距在于它会造成天人相隔,这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出征前他去看望赵云的时候曾有一番长谈。

 

赵云靠坐在榻上,面色有点黄,眼睛却还炯炯有神,他好像陷入回忆中神游片刻笑着说:“丞相,那时候主公他们说是第三次去隆中请卧龙先生,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喝酒就在猜,这个卧龙先生是什么样子,大家七嘴八舌的乱说一通,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请来的卧龙先生这么年轻,多少心里都在观望,这个年轻人究竟有没有能耐,不会只是纸上谈兵吧。”

 

听了赵云的话,诸葛亮也笑了,那个时候的情景他怎么会忘记。

一个脾气还算温和的主公手下,怎么这么多脾气很大的将领,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是和主公彻夜长谈了几次,二将军三将军就不乐意了,也就是那次主公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当时的震撼、惊诧、以及一丝欣喜都真真切切的留在记忆之中了。

 

“后来,我们这些人可都被丞相给镇不住了。年轻的书生在阵前挥扇指挥、沉谋决断,大家都惊诧于他身上凝聚的力量智慧,不晓得他拿书握笔的手是如何发出那一条条将令的。主公曾和我们说‘军师他身上有披荆斩棘的力量和决心,他的眼中有着执著坚韧,他也许比我们这些人都坚强’。”

 

诸葛亮听了最后几句话怔住了,过了半响问:“主公这么说吗?”

“主公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

得如此主公,得主公如此,还有何求。

 

这样深刻的感情只有曾经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它意味着什么,才会明白其中一个人的逝去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诸葛亮想:“子龙和自己说这些,是担心他自己去了之后再没有人会以这样的口吻和自己说起那些热血与激情交织的岁月,再也不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为他放松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他怎会不理解子龙的意思呢?”

 

握着赵云的手他轻笑着说:“追忆往事无须细细品味那些细节,只须体味当时的心境即可。

心境就潜藏在每个人的心中,会很自然地想起来,很自然的慢慢退却,外人只是小小的助力而已。子龙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赵云点点头说:“那就好。那我见了主公就知道怎么说了。”

“就说一切都好,无须担心。”

世间的事情挡不住时间的脚步,转眼就到了建兴七年二月了,一场细雨之后,原野之上先是嫩绿,远看还带着些淡黄,渐而绿色深酽,远看有些墨绿的感觉了。这样的季节里,管他什么战乱春耕是不容耽搁的,田地里农人吆喝着耕牛翻耕土壤,洒下一年的希望。

 

细看的话,忙碌着的人有些对农事颇为生疏。瞧那边扶犁的小伙子,虽然是身材强壮可就是搞不定手中的犁,走的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斜斜的,旁边一个老年笑着指点着应该如何如何,那小伙子就一半注意力分在这里,一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老牛身上。那老牛“哞”的叫了声走的就不怎么听话了,估计是不耐烦被一个生手驱使。那小伙子骂了句:“你哥哥我烈马都能驯服,还不信今天栽在你这老黄牛身上。”

 

你别奇怪他这么说,他确实是个生手,他是军中的小校,在这一大片忙碌的人中有很多都是军营中的士兵。这是诸葛亮的军令,无战事时这些士兵们要一边训练,一边帮助这里的人从事农耕。

 

不能不说这是一项一举数得的举措,你看那些农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中有多高兴。春耕秋收对他们而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了。能有这么多人帮着翻地除草撒种,虽然做的不够快不够好,也省了他们好大的气力。

 

而此刻在这片田地尽头站着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就是这项举措的颁布者诸葛亮,身边是他的随从校尉。他们穿的是便装,除了诸葛亮身上难掩的高雅气质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这田地尽头有一些人累了坐在地上休息,旁边有些准备好的凉茶,听其中一个老者冲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说:“老孙头,从你们被曹操强行迁走咱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那被叫做老孙头的说:“是啊,有十多年了。我这把老骨头临了还能回来真不容易啊。总算又能喝上咱家乡的水了。”

 

诸葛亮在旁边听他们聊了一会,又转到别的地方去看了,走着走着听得有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在吟咏什么,好奇心起便循声过去,发现是一座孤坟,坟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穿戴似儒生眼角眉梢全是风尘仆仆之色,听他在念:“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他念的慢而沉,在这样的春风暖阳下却有着莫可名状的苍凉,墓碑上刻的是:崔氏文隽之墓,旁边一行小字是:夫崔茗亲刻。 那男子便是崔茗了,听他说:“文隽文隽,又一年又一年。你为何要走的这么早,少年时你不是说此生最大的心愿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百年之后,归于其居’嘛,为何要走的这么早?” 那男子问的凄切悲凉,诸葛亮在后面听得凄切悲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多的是心愿成空、无奈别离、暗自神伤。而这简简单单的角枕粲兮,锦衾烂兮……百年之后,归于其居,真正能够实现的又有几人呢?人生就是这样吧,你自伤你的情,于人生无碍他只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  

二十四

他们那天回去的时候,在行署前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和守门的侍卫争论着什么,那年轻人虽粗衣布袍眉眼间却冷傲不驯,听他脆硬的语气说:“我要见诸葛丞相。”

 

侍卫不喜他的语气姿态,没好气地说:“丞相不在,改日再来吧。”

那年轻人也倔强,把身上的包袱一扔就坐在台阶上等,侍卫正要赶他,看到诸葛亮回来就叫了声:“丞相。”

 

那年轻人听侍卫叫丞相,抬头去看诸葛亮,黑亮的眸子审视着,一刹那的惊叹之后是年轻骄傲的不愿意掩饰的一丝不服。

 

诸葛亮翘了唇角眉间有些笑意,这年轻人的态度让他有些玩味,那年轻人看他笑面色一怔抿紧的嘴唇撇了撇,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落在诸葛亮眼中,他挑挑眉问:“你要见我,有事吗?”

“我想做丞相的主簿或是其它能在丞相身边的职官。”那年轻人也不客气,只管提出自己的要求。

“哦,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能力?”诸葛亮笑着反问。

“你可以找些事情考考我,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年轻人干脆利落的话显得自信,不过旁边的侍卫觉得是自大透顶,白了他一眼。

“正好有些事情要做,你跟我进来吧,你什么名字?”

“李淳,字文厚。”

 

“这里是南安,天水、安定三郡迁入汉中的户籍资料,你看一看,若是有建安二十四年被曹操从汉中迁走的人家,把他们整理成册。”

“整理这些作何用?”李淳很自然的追问一句。

诸葛亮停下手中的事情,看了他一眼,又抬眼望着外面说:“人多思故土,有可能的话还是尽量让他们回原籍生活,你先整理,等威公回来好安排他们回去。”

李淳略带轻嘲的说:“他们是可以回原籍了,那那些原籍在北边的人又该如何呢?”他说完便盯着诸葛亮看他是否生气,是否有愧色,看到的结果让他失望了。

诸葛亮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说:“我说了是有可能。能做的已经做了,做不到的就只能如此了。”

李淳拿着一册竹简愣在那里,这个回答明显不在他意料之内,他紧盯着诸葛亮伏案的身影,目光中有些困惑。

 

李淳就在这里呆下了,第二日他很早就起来了,忙了一阵之后还是不见诸葛亮的身影,便问侍卫,侍卫说丞相一早就出去练兵了。

李淳抬头看了看天,皱眉狐疑道:“一早是多早?” 

那侍卫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个人还真烦,丞相怎么把你留下了。尽问些奇怪的问题,一早就是很早了,你起来的时候,丞相已经出去有一阵了。”

“每天都这样?”

侍卫简直要跳脚了,狠狠的说:“废话,那是当然了,每天事情那么多。”

李淳嘟囔了句什么,侍卫没听太清楚,他越看李淳越觉得不太舒服,扯过李淳的袖子上下又打量了一番:“说,你是不是北边派来的奸细,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好人。”

李淳“啪”打掉他的手说:“我要是奸细,只能说明丞相没眼光了,连是不是敌人都分不清楚,难道你觉得丞相就这么不察吗?”

“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边去别耽误我做事。”

这是第二日,这天他见到诸葛亮已经是午后了,三郡的户籍他已经整理了一半多,这个速度他自己觉得已经很快了,诸葛亮也说很不错了,不过下一句却是:也很少有人能达到威公的速度,已经很好了,然后上下打量着他戏谑着说:“很像个干吏哦。”

 

那样的表情出现在诸葛亮的脸上,李淳觉着有着不和谐的魅力。他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之相本身有着高贵威严的气势,然而骨子里又融进温文和煦的儒者风度,让人敬畏又有种什么别的感觉,想了许久之后,想到一个词:蛊惑,会蛊惑着你去靠近、追随。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不舒服,意识上排斥,目光却会自己不自觉地随着那道身影转动。

 

在这里呆了一两个月之后,他也见到了那些有名的将领、官员。诸葛亮让他跟着杨仪办事,他亲身体会到这些人办事的快捷精准,杨仪说起他们的丞相时是一种尊敬到让陌生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他心里面告诉自己说:不过是拍上司的马匹而已,只这样的说辞越来越没有说服力。

 

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想起那日那个冷冷的声音:要骂一个人,也要自己去了解实际情形,看他做了些什么坏事,害了些什么人,骂起来才有力。

手摸在脸上,当时“啪啪”两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却对他上面说的话无法驳斥,他确实不了解自己骂的那个人。

“既然如此,那他就来亲眼看看这个人到底如何。”那日被打了两巴掌之后他就收拾东西赶到这里来找所谓的证据。

 

证据找到了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应该说找到了些,你看他刚刚在陈仓败回,不到半年又兴起干戈,这次派陈式出兵攻打武都、阴平。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身为一国之相怎可如此轻率妄动干戈?

他冷眼旁观着,看上天如何惩罚这个人。

 

陈式的小股兵力只是要吸引曹魏的主力,诸葛亮亲帅大军随后,李淳也随军一起。他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心里冷然,穿上软甲的时候却有些豪气涌起。

是氛围使然,他这样解释给自己听。

诸葛亮身上也是软甲,乘的是战车,从背影望去挺拔高昂,挥鞭时的气势催鼓人心,士兵们也不可避免的被蛊惑。

他失语道:“这个人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是人,他有魔鬼赋予的力量。”

 

魏将郭淮出兵迎击陈式,如不出意外会和诸葛亮有一番正面交战,李淳不能否认自己心里有让他们大干一场的渴望,他想看到诸葛亮失败的样子。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卑鄙可耻,他感叹道:战场真的让人迷失。

 

让他失望的是,郭淮听到诸葛亮亲出率兵的消息之后就退了,武都、阴平二郡没费多大功夫就到手了。该说是郭淮知道诸葛亮要包围歼灭他的意图所以明智的退了,还是说他不敢与诸葛亮交锋呢?

李淳的脑海里还是那天落日下诸葛亮立在一个高地上的身影,眼睛自动摒除了背景、摒除了声音,只定格在那个身着软甲的身影上。

这个画面很久很久以后还会出现在他眼前。

 

二十五

“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 

刷刷齐拜于地的声音干脆统一,士兵们稍抬了头看着前面挺直的脊梁,竖着的“一”字一样直愣愣的立在那里,成为一种可以依托的信念。这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已经让李淳心理上有所准备,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幕所带来的冲击。

 

李淳记得当初在成都的酒肆里,自己是以怎样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些称颂诸葛亮的百姓,纵然被众人怒骂,也可以屈夫子的一句“众人皆醉我独醒”解嘲。若是和以前一样看到这一幕自己肯定会说“众人愚昧,惑于群声而无自断之明”。

 

然而这一刻他心中或许还有三分的不屑,却再不会说出那些话。

 

入夜之后,行营内篝火遍地酒香四溢,一为战事胜利,一为诸葛亮复丞相之职。这次来传旨的是费祎这会正和诸葛亮在帐内饮酒。

 

“我这次来夫人让我给丞相带了件重要的礼物,丞相要看的话可得请我喝几杯好酒。”费祎把头上的冠取下放在一边,准备大饮一番。

“夫人给我的是什么东西?你怎不早说,快拿来我看看。”

 

费祎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诸葛亮狐疑接过打开,费袆在那边抿了唇角等着他展开手里的缣帛。

打开来看上面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亮”字,诸葛亮抖了下手中的缣帛给费祎看,又霍的站起来想往外面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坐下,拿起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说:“这是瞻儿写给我的,是瞻儿写的,文伟~~”

费祎点点头说:“夫人说瞻儿写这个可是非了老大功夫的,糟蹋了不止十几张缣帛。”

“我这个父亲当的可真不称职啊,文伟。等你回去的时候也帮我带个礼物回去吧。”

“哦,丞相要给瞻儿回礼吗?送什么?”

“暂时保密。”

 

费祎呵呵大笑说:“我送了这么大礼给丞相,丞相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诸葛亮朗声笑道:“十年陈酿的女儿红没有,烧刀子酒就有;丝竹歌舞没有,刀尖兵器就有很多了。”

费祎佯作颓然说:“丞相可真小气,丝竹歌舞没有丞相的瑶琴该有吧。”

“哈,你打好了算盘来的吗?难得如此高兴,就弹一曲吧。”

 

从后面拿出已经蒙了些灰尘的古琴,调了调音说:“弹什么?将军令吧。”

“嗯好。”

琴声传到外面去,李淳也通音律以前也谈过这曲子,却从不知这个曲子能弹出这种效果。

 

是的,这曲子更适合在军营弹奏,开始强而有力的节奏,到后面紧密激烈的旋律,营造出威严激烈的氛围,外面的士兵们到后来慢慢的吼歌相合,更添一份气势。

这曲子独属于军营,独属于战场,该有猎猎作响的虎旗相配,该有威武雄壮的吼声相配。

 

李淳想起前几日和当日那个守门的侍卫聊天,他们刚开始互看不顺眼,时间久了却是无话不谈,也是缘分。

那侍卫说他刚参军就碰上曹操进攻汉中,随着先帝一守就是一年,随时都会有人死去有人受伤,他年纪轻又想家有一天一个人躲着哭,后来耳边有个声音说:“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

 

他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诸葛亮,就愤愤说“干吗要打仗,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家去”。

那时候诸葛亮叹了口气说:“没有一个人想打仗,只是身在乱世,人可以选择的余地太小了。我没你这么大的时候,碰到过更惨烈的一场仗,死了很多很多人数都数不过来,他们都是百姓不是士兵。与其逃避,不如直面,或者有一天乱世就在我们手中结束了,那我们都可以回家报妻子孩儿,侍奉双亲了。”

听到诸葛亮说可以结束战争,可以回家去,他就直直望着那双清明的眼睛,很久抹了泪说:“我相信你。”

 

李淳问:“那你现在还信吗?”

那侍卫点点头说:“我还信。你知道我母亲来信说这几年家乡没有战乱没有流寇,总算过了几年难得的太平日子。”

李淳愕然,回去之后想了许久,理解了侍卫的意思,也理解了那日他说“诸葛亮穷兵黩武”的时候为什么会挨巴掌了。

 

“弹完了,你回去还要做一件事情。”

“丞相是要我准备再次出征的事情吗?”

诸葛亮赞许的点点头说:“嗯,你帮我在各地找一些好的木匠,送他们到汉中来。” 

“莫不是丞相的木牛流马已经设计好了,准备找木匠成批制作。”

诸葛亮起身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一卷画纸摊在旁边的案上,他示意费祎过去看,费祎凑上去看,一个内部构造图和一个分解图,精密巧妙。

“只剩下后部的衔接,相信十几日就可以完全成型,所以请文伟尽快把工匠找齐,以前我们每次都困于粮草运送的问题,希望可以借助这个解决。”

“那我明日就回成都,一定尽快找齐人手。”

“也好,另外告诉公琰今年应该多暴雨,多注意各地的堤岸防护尤其是都江堰一定要多加修护。”

“记下了。”

三个月之后,有一大批工匠到了汉中,立即开始工作,等地一件木牛做出来的时候,最有技艺的工匠也惊叹不已,这件东西真有夺天地造化之功。

 

建兴九年的时候,诸葛亮以木牛运粮兵出祁山,魏明帝令司马懿统领郭淮、张郃等应战。前此诸葛亮空城退司马懿之后,司马懿对于这位敌国丞相产生一份敬意。处危境而不乱的镇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都非一般人所能为,这个躬耕陇亩的书生身上有着即便是久经战火的将军身上也没有的气度魄力。

他回去之后问以前的蜀臣黄权,对诸葛亮的看法,黄权也是爽直的性格虽然是在魏国谈起以前的军师,依然是赞不绝口推崇之至毫不避讳,那样子是思慕不已。

 

这一次再次与诸葛亮交锋,心里已经做好了十万份的准备,小心应对。饶是如此一交战郭淮、费曜即大败而回,初战即折锋芒不得不暂不应战,小心观望寻找战机,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二十六

这两天成都出了两件事都与李严有关,一则是李严矫诏令丞相班师,罪责深重,被废为平民,一则是李严府上接二连三的出现诡异之事,李严惊吓之下卧床不起,府里请了好多道士做法驱鬼。人们议论的时候都说这是他最有应得,若不是因为他说不定这会诸葛丞相已经到了打到了长安。

 

晴空朗朗,却没有人发现丞相府前也有奇怪的事情,不信你细细的用心听,相府门前的百年老树上是不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应该是孩童的声音:“小狐狸,你这次在下界乱施法力捣乱,不担心回去被罚吗?”

另一个该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声音清冽,不屑的发出一声嘘声说:“罚就罚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不还有你这个捣蛋鬼垫背,娘娘不舍得罚你也就不好罚我了,哈哈。”

 

那小孩子嘻嘻笑个不停说:“忘了告诉你,我这次是偷偷溜下来的,娘娘不知道。~~~~~~~~~小狐狸你干吗,快把我拉上去。”

“怪不得你撺掇着让我装成吊死鬼的丑样子去李严那厮家里晃荡,你自己要死还要拉我下水。”小狐狸把他一顿数落。

 

“停-停-停,小狐狸我问你,那你做了之后觉得解气不,觉得爽快不?你还说,不是我拉着你,你是不是打算再上去揣人两脚呢。”

“哼,揣他两脚算轻的了,我想一脚把他给踢飞了。”

“你小心点这是在树上,你张牙舞爪的做什么。哎,你看你脾气又爆心眼又坏,以前肯定是只特奸诈的狐狸,不知道忆星君怎么会收养你这个家伙,真是~~~~~~”

“星君,哎。”

“小狐狸我告诉你件事情,你可别说出去。娘娘有次和我说星君还可以重生但是要等到诸葛亮也到仙界之后才行。”

“你说真的?星君还可以回来?”小狐狸激动的把这老树折腾得哗啦啦直响。

“骗你做什么。”

 

听了小童子的话,小狐狸沉默了一会,突然支支吾吾的说:“我有个想法,要不然咱们让~~~~~~”

“你疯了,居然打这个主意。不行,人都有自己的寿险你不能干涉。”

“我没疯,你还小不会理解人间的感情。两人之中只留一个人过完余生,这种日子和当日星君知道自己记忆要消失是一样的折磨,一样的难捱。你能理解‘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这句话之中的感情吗?我亲眼看到这些年他是如何过的,早日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小童子轻轻抽泣着说:“小狐狸你傻了,我不小都有三百多岁了,谁说我不懂人间的感情。不懂的是你,虽然他们天人相隔十数年间只能以回忆感怀慰藉,自然是悲伤难耐,可是这就是人间的情。若你干涉介入,不是帮他解脱,而是埋葬了这种真情。”

过了许久,小狐狸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对,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真正理解他们的感情,我们进去看看如何?”

“好啊,你可千万别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还说我,你刚一下来就跑去摸人家的扇子,差点被撞破。”

“我好奇嘛。”

 

“爹爹,爹爹。”诸葛瞻摇摇晃晃的冲到诸葛亮跟前,往他怀里蹭。诸葛亮放下手中的事情刚把小孩子抱起来,就有个东西凑在嘴边,硬往他嘴里送,他侧头躲过,听诸葛瞻奶里奶气的童音说:“吃谷饼,谷饼。”

诸葛亮笑着说:“瞻儿是胡饼,不是谷饼,来爹爹尝一口。”

“谷饼~~~~胡饼~~谷饼”诸葛瞻学了几句,一会这个音一会那个音,诸葛亮笑着看着他一个人在那绕口,拿着半块胡饼叹口气说:“中秋节了,中秋了。”

 

“你知道中秋节代表什么意思吗?八月中秋,人月两团圆。”小狐狸低声说。

“团圆吗?这时候更为思念逝去的人吧。”小童子说。

 

抱着诸葛瞻教他写了会字,有仆人过来把小孩子领走了,屋内又静静的只剩下诸葛亮一个人,他提笔想想写什么,停了会又把笔放下,叫了曾伯准备马车出去。

 

坐了马车出了城到了野外,在一处高地上立了很久。远远的诸葛亮的那抹身影,只让人觉得天大地大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特别孤单,特别孤寂,头顶上是一朵孤零零的云。孤零零一个人,孤零零一朵云,一个在地上站着,一个在天上飘着,相看两相悲。

 

晚上赏月之后,夫人和瞻儿都睡下了,诸葛亮说他想再多坐一会,夫人劝不住只好嘱他小心着凉不要坐太久了。待大家都离去了,诸葛亮坐在亭中遥望那团明月,低低说:“亮上次说待收复长安,再与主公等城楼观风景,现在我想反悔可以吗?主公,那一天太久远了,我不想再等了,我想现在就见一见你,主公,你听的到吗?咱们很久都没有喝酒了,今天是中秋,咱们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一杯倒于自己,一杯倒于空无一人的对面,两手一手一杯,凑近了碰杯,脆脆的声音。县喝了自己杯中的,又喝了另一杯中的,然后再倒再碰杯,惆怅满腹酒入愁肠更添惆怅,惆怅入酒酒更醉人,不长时间诸葛亮就醉了七八分,再喝时隐忍已久的一行泪就落入杯中。

 

“不成了,我看不下去了。”小狐狸现出了身影说,“你别拦我。”

“喂,你要做什么,别胡闹。”小童子拉不住他,就见他一甩衣袖再看时已经变成忆星君的模样,小童子指着他叫:“你,你~~~”

“你放心好了,只今天一晚。”

 

小狐狸过去搀起诸葛亮说:“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诸葛亮醉眼朦胧的眯了眼睛盯着他看了又看,突地抓紧他的手说:“主公,你真的来看我了,呵呵,真的吗?不是我做梦?”

“你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孔明。走,我扶你回去。”

“嗯,好,回去。”

 

这会小狐狸才晓得,不管人平日里如何严谨,喝醉了酒一样是胡言乱语折腾的很。好不容易把他搀回屋内,想让他到榻上休息,刚把他扶倒要去倒醒酒茶,他自己又起来了拉着袖子不放。来回几次都无济于事,无奈只得陪他在躺下,听他醉里胡话:“明天要去看流马~~~~~一起到汉中去~~~~~长安~~~~长安好远。”

小狐狸学着忆星君的语气说:“孔明,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长安很远,咱们不去了。”

他听了一伸手臂只摆手说:“不行,一定要去的,不管有多远,一定要去的,一定要去的~`”说到最后几句就靠着小狐狸的胳臂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当早晨的第一缕光芒照亮这间屋子时,小狐狸轻轻地起身把被子盖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又遁形了。

 

诸葛亮醒来的时候,伸手拍旁边,一拍之下发现是空的,愣愣的摸了摸旁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说了句:“我再睡会。”

翻身又要睡,躺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说:“梦醒了,再入睡又能如何呢?”

 

二十七

时间推进到建兴十二年,一恍就是三年。若是年轻人三年许看不出什么变化,若已是知天命之人,三年足够在他的脸上刻上皱纹,在他的鬓上染上白霜;足够放缓他矫健的步伐,折弯他硬挺的脊梁。

 

现在他是一个老人了,真的老了。

这句话有的人伤感着说过,有的人惋惜着说过,有的人不置信的反问过。不管如何,终究是老了。

老了的人却不觉有什么,偶尔笑起来时眉眼和年轻那会倒没什么大的不同,就眼角不再是往日的细纹,而是深深的皱纹。

 

这次的仗也打的相当郁闷,司马懿就是守着不应战,任凭如何挑衅就是不出。诸葛亮见急战不得,便令军士在魏境屯田作长期相持状,两家就这么耗了许久。

 

诸葛亮这日和蒋琬出了营帐巡视,天气挺好的,就随意多走了走,诸葛亮和蒋琬说:“公琰看着天地万物时有什么想法?”

 

蒋琬一愣,不知道诸葛亮具体是要问什么,想了想就说:“天地万物看似纷繁芜杂,实则都循一定规则而动。昼夜交替,四季轮回,就是星子也似乎是按着一定的方位分布,如此才万物协调不致混乱。”

 

诸葛亮眼中光芒大胜,拍拍蒋琬的肩说:“好,大好。国家也是如此,想要百姓安居国家安定,也须有规矩。有了规矩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立了规矩就要实行,任何时候都不能悖了原则;再有一点就是要做到公正公平,很难做到,但心里记着它的时候,做事就不会太离谱。”

 

“谢丞相教诲,只是丞相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蒋琬说

诸葛亮一笑说:“在托付后事啊,以后这担子就交给你了。”平常自然的像是在说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蒋琬的脚步立即停滞下来,落在诸葛亮后面两步远的地方,诸葛亮也停下来拿羽扇招他过去,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总有这一天的。走吧,咱去看看这五丈原的落日,这开阔的地界,日落该别有一番景象的。”

 

确实别有风情,这景象用很多年后一位大诗人的一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形容再贴切不过了,虽然这里不是大漠。只是不知道诗人当时的心情,蒋琬这会想着的是:以前没注意,日落的速度怎么比日出快了这么多,还没欣赏尽兴,天边就只剩下一片红霞了。

 

后来,诸葛亮连出来走动都没有了,再后来,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夫说:拖不过三两日了,早作准备吧。

 

诸葛亮昏昏沉沉的,旁人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钻进耳朵里,却没力气去分辨说的是什么。过了些时辰突然又觉得轻飘飘的,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可以漂浮在半空中,意识也极为清醒。

 

长出一口气的感觉,潜意识好像有些盼望这一刻的来临,也许这就是自己的真实的心思吧。夫人不只一次说:孔明,你这个样子实在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早早把自己累趴下吗?可能真是自己的心意,以这种方式来~~~

 

以前会想将死之人会是什么感觉,又会见到什么。

原来将死之人是世间最自由的人,可以任意穿梭飞行。

 

恍惚间还是堂上高卧,因着外面两个人的聒噪醒来,原来还有一人立在门前不曾出声,隔着竹帘扫了一眼心中映出一个“好”字,多年以后那人说当时他的心中亦是直直的映出一个“好”字,细问起来却都说不出好在哪里,俱罚酒一杯作罢。

 

酒,最畅快的当是那夜。甫从江东归来,一起登到半山看赤壁火起,大片大片的火光映红了半壁江水半边夜空,那人说:咱们送曹丞相一程如何?

“荣幸之至”

礼数周全,每每要曹丞相下马还礼,连带留下些士卒马匹,真真快要把他气疯了。

酒宴就摆在江边,到最后半数酒入了肚,半数酒便宜了鱼虾。

只喝了半数却也醉的不轻,谁在耳边叫他。

孔明,孔明

费尽力力气睁开眼,确是有人在叫丞相,丞相。

 

定神看了半响认出是蒋琬及诸将都守在榻前,忧色忡忡。

只想着就这样睡去了,忘了要交待退军的事情。

一一吩咐了诸将,无甚牵挂了。

 

这里是该是临烝吧,这是以前住过的那间房子。

那人铠甲未换,一身风尘闯进来,把案上的东西全推在一边,展开一幅地图摊上,就是当年在草庐给他看过的那幅。

在一旁笑着看他发疯。

他从袖中怀里掏出几样包着的东西,一个一个打开凑上前去看是武陵、桂阳、长沙、零陵四郡的印信,对着地图上的位置一个个摆上,扯了自己过去看,说:“你看荆州我们已经得了将近一半,等我们得了这里这里,然后还有这里,就实现了你当初的构想。”他手指从荆州一直指到益州成都。

然后抬起头满脸的风尘仆仆,却又兴奋而热切,大手一挥说:“最后还有这里。”

手指着的是长安。

“孔明,你说我做的到吗?”

“做得到,做得到。”笑着指着地图说,“从这里到这里三年即可,从这里到这里两年即可,从这里到这里至多五年,三年两年五年,十年就可以了,最多十五年。”

那人哈哈大笑说:“我以为只有我比较疯,没想到我家军师更疯,也难怪~~~~~~~~”

 

地图上指点江山,虚算时光,是激情,是梦想。

按着地图用脚用马去度量地图上的距离,用日出日落去计量走过的时光,是坚韧,是无悔。

时间不等人,人的脚步不够大,马的脚步不够快,最后没走到。

 

前面怎么突然多了条大河,氤氲缭绕看不真切对岸,莫不是已经到了忘川,怎得那人不来接我呢?

正思量着,看到远方有人在向他招手,要他过去。

心中一喜,朝着那个身影飞去。

 

却不闻身后那些悲切的哭声,一声声唤着丞相也唤不回他。

 

尾声

走到近前,迎他的却不是心中那人。

心中涌起不好的感觉,张口欲问,其中的一个年轻男子先开了口说:“不要多想,随我们见了娘娘一切自然明了。”

那样子似是和自己极为熟悉,言语中透着的亲近宛如相伴多年的朋友,蹙了眉头现在的事情透着些蹊跷,跟着的小童子更是拽着他的袖子,亲近的很。小孩子七八岁的年纪,和瞻儿年纪相仿,看他蹙眉的样子却很调皮的朝那年轻人眨眼睛,顽皮的紧。

 

随他们到了一氤氲缭绕的胜境,满池的荷花盛放,池边立着一仙子模样的女子,只见背影,童子上前去说:“娘娘,他到了。”

那女子转身正好看到他们两个,明媚一笑柔和之极,清越的声音说:“这便是诸葛孔明吧,真仙人之姿。”

诧异着不知如何回应,身旁的年轻人说:“丞相,这是女娲娘娘。”

虽略觉吃惊,但也想到这般胜境这般样子,自然应该是仙境异届,心思一转便问道:“娘娘可知我主公现在何处?”

 

女娲娘娘一愣之后长叹一口气,说:“小狐狸你们还没有告诉孔明先生吗?”

身旁的年轻人眼睛一红回道:“我不知如何张口说,娘娘。”

他们的对谈让他心中最初那抹不好的感觉愈加强烈,颤了声问:“难道~~~竟出了~什么事情吗?请直言相告。”

“小狐狸,世事皆有定数,你告诉孔明先生发生的一切吧。”

 

小狐狸一句一句的讲着,他一点一点的心痛着,到了最后听到主公魂飞魄散,两滴泪便滑落落下,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等得许久,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当真是天意弄人,一波一波袭来的伤悲冲击的他站立不住。

 

小童子看到这个样子,骂道:“小狐狸,你怎不把重要的事情讲了,要急死人不成。”

小狐狸啪的刮了自己一耳光说:“该死。事情还可挽救,娘娘已有令星君重生的办法了,只是还需要丞相相助。”

果真还可挽救吗?追寻的目光射向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点了点头说:“只是要寻回那些飘散的魂魄,需要你以同样的方式震散魂魄,星君之前怀着记忆而逝,只有你的魂魄可能在茫茫天地间寻回星君的魂魄,我事先施法可以追寻你的魂魄而行,等到魂魄聚拢我便可借天地之气令你二人重生。”

“既如此,请娘娘施法吧。”

“可是即便是你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年才能完全寻回那些魂魄,也有可能就永远也找不全,你也回不来了。”

“我愿意一试,请娘娘施法吧。”

“那好吧。”

一道闪光之后,三界之内再没有诸葛亮这个人了。

 

“娘娘,要多久才可以再见到他们的身影?”

“不知道,也许三五十年,也许三五百年,也许~~~~~”

“我们会一直等着他们的。”

 

下界,定军山墓前,李淳立在这里已有许久了,墓里的人离开已有十年了。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清冷的声音说:“现在还觉得当初骂他的话是对的吗?”

“错的离谱,要感谢你那两巴掌,不过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狐狸。”  但是曾经有人给我起过一个名字“孔明”。

 

又过了很多年后,桓温征蜀时见一诸葛时的小吏年逾百岁,桓温问:“诸葛丞相今欲谁比?”

小吏瞥了他一眼说:“葛公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殁后,不见其比”。小吏不是别人正是李淳,实际上应该说葛公在时他已颇觉震撼,只挣扎在矛盾中而已。

 

又过了很多年很多年,那个时代已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昔日的英雄人物渐渐模糊的只在人们口中传唱时,追寻了许久的魂魄才渐渐陆续聚拢收全。

在女娲娘娘的手指变幻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才慢慢显现出来,逐渐凝聚成为形体,眼睛开始有神,手指可以开始活动。

等到他们再生为人,执手相望。

恍惚之间,已过了多少个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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