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雀

无差深度受害者///WPG无差滚///天雷亮玄/亮懿/亮瑜

倏忽三十年(4-5)

 

不管摆在程炎面前的账簿是如何的不尽如人意,来年三月的时候,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一个胖大小子当然比枯燥的账簿更讨人喜欢。程毅的媳妇为程家又填一个男丁,又是程家程毅这辈中第一个喜获麟儿的,当然要大摆筵席了。

 

程毅媳妇罗氏系出名门,祖父罗蒙曾任广汉太守,父罗宪少时就极富盛名,曾任太子舍人,宣信校尉。罗宪本人虽潜心治学,不治家产,却与程炎是至交好友。程炎自己说:吾与罗公貌虽不同,神则相似。两家指腹为婚,婚后程毅小夫妻俩倒也情投意合,程毅与罗宪瞧着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如今程炎得孙,罗宪得外孙,程炎着人快马送书与罗宪,请他赴巴郡共饮一醉。信使已出,这边厢筵席筹备已有序进行中,如今只待罗宪前来。

 

程毅瞧着父亲高兴,到了后堂与媳妇咬耳朵,也不晓得说了什么,罗氏先是神情幽怨,待程毅又在她耳边低语许久,才放缓了神情,点了点头,喜得程毅起身连连给罗氏作揖,罗氏瞧着程毅难得一见的年少情态,也不禁莞尔,抿了嘴说:“父亲那里,能不能说得通还不知道,你不要高兴的过头了。”

 

程毅笑着说:“如今父亲还有什么借口阻我,等岳父一来,我先和岳父大人通通气,到时候我们两张嘴难道还说不通父亲吗?好娘子,你可要在岳父那里帮帮我。”

 

“知道了,你就这么想去吗?”

“娘子难道不想看着你相公一身银凯,跨着白色战马,从夕阳中走来,向你伸出双手吗?”

 

罗氏听了这话,笑的直不起腰来,拿起床上的枕头朝他砸去。玩闹过后归于沉寂,罗氏伏在程毅怀里说:“妾身虽不晓世事,也读过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程毅轻抚着妻子的乌发,低低的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罗氏把头埋得更深,良久才说道:“我终不能看着你心怀遗憾慢慢老去”。话语闷闷的透过程毅的衣襟直抵心脏,程毅搂紧妻子,轻吻着她的发丝。

 

待半月之后罗宪赶来程家,程家的大胖小子头上的绒毛已经有点浓密了,罗宪抱在怀里,不知道怎么亲好了,那晚上程家又是张灯结彩,仆人们穿来穿往,正堂里面程炎与罗宪一盏一盏慢饮渐入佳境,两位已过不惑之年的老朋友说起年少时相交的往事,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那时候豪情万丈地想要跟着昭烈帝,跟着军师中郎将,征战沙场,北上长安。转眼间,二君侯命丧荆州,三将军死于小人之手,东征失败昭烈帝病逝白帝城,快的似乎是你一眨眼睛,天已经变了颜色。

 

如今他们已年纪渐长,经历的世事变迁,生离死别多了,再回望,心情已经颇为平静,但依然恍惚而不真实。很多时候如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在聊起这段事情的时候,从彼此的眼中都能读出一句:

 

那是真的吗?

弹指一挥间沧海也可以变桑田

 

等到后来,后来的后来,他们听到曹睿去世的消息,听到陆逊去世的消息,听到蒋琬去世的消息,内心深处涌动着萧瑟感让他们忍不住无意识的叹息,如同秋日黄昏一轮残阳下,饮一盏浓烈的酒,看着黄叶一片片飞落,秋风萧瑟,烈酒呛喉。

 

一个时代在他们的注视下渐去渐远,却没有带走他们。 

程毅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他还很年轻;程畿、程祁也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他们活得很实在;李开,老陈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他们活得很简单。

 

程炎和罗宪体会的到,他们的心有点大,眼睛有点敏锐,想的有点深远,考虑的有点复杂,所以活的有点累,有点苦闷。

 

罗宪的苦闷外人或许看的出来,程炎的苦闷外人不太能看出来,这也是他们相同而又不同之处。

 

酒筵之后他们两人在书房内闲谈,话题最后不免扯到成都的朝堂上,这也是程炎第一次听到黄皓的名字,罗宪说起这位新得宠的内侍,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罗宪斥责黄皓蛊惑君主,与陈祗狼狈为奸祸乱朝政的种种行径,最后把怒火指向费祎,直斥他用人不当,纵容奸佞小人。

 

程炎两位兄长虽也是地方大吏,然这些宫闱之中的事情却不知晓,如今听罗宪说起,才晓得何以地方吏治、民生何以渐见亏溃。

 

程炎听了忍不住说道:“难道近来竟无稍慰人心的消息吗?”

罗宪平复了语气说道:“那倒不是,姜伯约日前平定夷人叛乱,邓伯苗平定涪陵叛乱,尤其姜伯约用兵颇有章法,日后定可安邦定国。”

“听闻当日姜伯约降我季汉之后,诸葛丞相对其赞誉颇多,不知是否名至实归。”

“吾观其用兵颇有气度,而今曹魏司马仲达兵权被解,若乘此良机北上,或可有所斩获,然费文伟似乎无意北伐,哎。”

程炎突然笑了笑说:“怪乎吴主孙权颇爱重费文伟,原来是性情相投。”

罗宪是实诚人,不知程炎何意,问道:“何解?”

“皆男儿身,妇人心,无雄心壮志,白白浪费了大好地利,大好机遇。”

罗宪失笑,指着程炎说:“难得又听你如此刻薄地说话。”

“罗令则吾已经很厚道了,你敢说吾不厚道。”

“厚道,厚道。”

 

或许是程炎嘴够刻薄,有报应了,第二日他就被儿子堵了话语,无法辩驳。

程毅本有参军入伍之心,奈何一直被程炎以尚无后代所拒,如今程毅已有了儿子,程炎不好再以无后为借口阻拦,但他依然不赞成自己儿子入伍,但是程毅已说通妻子,昨晚也和罗宪通过气了,程炎最后无可奈何要摆出长辈的姿态强迫儿子退让,但不晓得是儿子偷听了他昨晚的谈话,还是罗宪给出的主意,一句“难道父亲也是男儿身,妇人心吗?”

呛的程炎无话可说,狠狠地同罗宪说:“你就不心疼你家女儿。”

罗宪挑挑眉说:“他们夫妻都同意了,我这个父亲就不好插手了。”

 

程炎不愧为生意人,最终也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有利的权益,他与儿子约定:五年为限,五年之后程毅必须要回来承担家族事务。

程毅也退让一步答应了。

不过最出人意料的确是:几个月后,在程毅动身的前一天,程炎把老陈唤来说家里的事情和程家的生意交由他打理,他老人家要带李开出去跑一趟生意,然后当天就启程了,也不等着明日送一送儿子。

 

 

“李开,你觉着这建业城比咱们成都如何?”慢悠悠在苑路上晃荡了大半个时辰的程炎问道。

李开瞧了瞧周遭的房舍,路边的摊铺,又踮脚向前面望了望说:“我瞧着横塘这里的商铺少说也有上百家吧,不比咱成都少,东西嘛,东西也挺全乎的。要说气派还得数咱刚路过的长干一带,那大家大户的房舍盖得叫一个气派,瞧这架势里面也得瞧花了眼哦。”

 

程炎瞧李开说的眉飞色舞的,忍不住打趣道:“老爷我和这里宋家当家的挺熟的,要不在这里给你谋个差事?”

“瞧老爷说的,这地方再好,也比不上咱家好。哎,那个人……老爷,你瞧那个年轻人,我瞅着有点眼熟。”李开手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穿葛衣的年轻人说道。

 

程炎顺着李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热络地招呼客人,再一看旁边的幌子写着“陈氏酒肆”,程炎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辨认了一下,侧身同李开说:“这不是以前和咱家有生意往来的会稽陈家的二公子吗?他陈家也是江东大族,怎滴落魄到如此地步了。”

“是啊,前几年他还是不染俗务只读书清谈的,当时记得陈家老爷还感慨这二儿子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哦。老爷咱们要不要过去?”

“过去看看吧,我和他父亲虽私交不深,但也算是朋友一场。”

 

“陈公子,可还认得老朽?”程炎走上前的时候,那年轻人正弯腰要迎他们,蓦然听得此言,抬头怔在那里了。

“呵呵,三年前公子陪在下畅游会稽可还记得?”

“啊,原来是程伯父,快请进快请进。”年轻人虚点了一下脑袋说道:“还请程伯伯见谅,手忙脚乱竟未认出伯父,罪过罪过。”

“无妨,无妨。也是老朽唐突了”

 

寒暄之后,三人在酒肆的里间坐下,陈家公子唤人准备酒菜,待皆坐定,饮了几盏酒之后,陈家公子苦笑了一下说道:“程伯伯可能心里一直想问,我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落到如此境地?”

“确有此疑惑,但恐触及公子伤心事,故未敢相问。”说实话程炎也是忍了许久才没问出口,也捎带阻止了李开的开口。

“哎,我陈家有此劫难是自作孽,也是天意呀。想必伯父也听说过我们太子孙和和鲁王孙霸相互争斗的事情吧。”

“有所耳闻,传言说陆伯言之死也与此事有关,可惜了一代英才。怎么两王相斗的事情也波及你家了吗?”

“按理说,我陈家虽是会稽望族,但不比吴郡张、陆、顾、宋等大家族,且家父也甚少参与朝堂之事,即便如某些传言我主意欲借此机会整治世居江东的豪门,也不会对我家有太大的影响,但……也是天意。凑巧当时我家佃户作乱,父亲动用部曲压制那些佃户,手段过激死伤了数十个佃户。被以前的仇家给告到步骘那里,家父被下狱数月之后忧愤而死,偌大的家业也被收归官府。所幸内人有一些私房钱,才开了这么家酒肆度日。以前读书清淡常发世事无常之感慨,如今才亲身体会到,当日那些感慨多么可笑可悲。”

 

“原来如此,但所谓佃户之事,哪个豪门大族没有发生过,依你吴国法令,动用私家部曲也无不可,想必此事也是有人刻意为之吧。”

“小侄也是如此想,想必是朝堂之上有人瞧我家不顺眼,凑巧碰上这么个机会了。想顾谭、吾粲等皆不免身受波及,我等又有什么办法!”陈家公子到这里默默落泪,他本是世家公子,一生下来就顺风顺水,若非遭此大变,想必他一辈子也不知道当街招呼客人是什么光景。

 

程炎宽慰了他几句,略带不屑地说道:“吴主也是有意思的人,当初施行世袭领兵制和复客制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样一来世家大族的势力势必会逐渐膨胀,当时想着要借助世家大族的力量稳定局势,如今又担心豪门势力尾大不掉,势压君王,就借机拔出豪门的势力,这天下的好事也不能尽让他一个人占了。我敢断言,以后吴国必将因此而混乱不堪。”

 

“哎哟,老爷慎言慎言。”

“伯父言之有理,家父当日也是深恨于此。”

“不过,陈公子,李开有一言说了公子请勿怪罪。我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也走过一些地方,见过各处佃户的生活境况,很是凄苦,若再碰上个旱灾瘟疫的,境况就更不用提了。咱也不能待他们太过苛刻了,虽说江东不比其他地方民风彪悍,但人被逼的没有活路了就是再软绵绵的性子也会跟你拼命的。”

陈家公子听了李开的话楞在那了,脑袋里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有点愣愣地望了望程炎,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程炎其实也有些触动,虽然他对自己的佃户还算宽仁,但那也是经过算计的,说实话他不曾真正地站在他的佃户的位置想过,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所处的环境也不会促成他产生那样一种念头。

 

此刻,他再次想起诸葛亮在世时对豪门大族施予恩惠的同时也毫不手软的威之以法的做法,以至于季汉立国二十几年未曾出现过如江东吴郡四姓那样的大族,他们这些蜀中豪门对于朝堂的影响力也是微乎其微的。想起这些他有一些心惊也有一些佩服。

诸葛亮当日极力避免的也正是今日吴主孙权所担忧忌惮的局面。

那些能够留名史册的明君、名臣,所做的无非就是促成一个呈平衡态势的天下,并尽一切努力维持这个平衡,使得即便是弱者也能够存活,即便是强者也不能肆无忌惮滴欺凌他人,平衡态势过于倾斜一方之时也就是大乱开始之时。

“李开一时乱言,老爷可别生气。”他的思绪飘得有点远,直到李开唤他才回过神来。

“呵呵,今日倒对你小子刮目相看了。”程炎笑着说,说完转头同陈家公子说:“我们此番前来有意再次出海,公子可有意与我们同去。虽说辛苦了些,不过一趟下来收获可是不菲的,公子若想重振家业不妨一试。”

“多谢伯父提携。家世败在我这一代,实无颜见列祖列宗,若有生之年能重振家业,日后黄泉路上无需覆面了。”

“公子言重了。我们自蜀中带来的一些货物尚需一些时日出货,此外也还需要搜罗一些江东的货物,前日去寻访旧日的出海的船只,不想船家已居家搬迁了,如今正好请公子帮忙寻一有出海经验的船家。”

“这个好办,以前和我家有往来的船家就有不少,待我去问一问。”

“如此,就拜托公子了。”

 

二十几日后,出海事宜即准备妥当,就在他们出海的前一日,陈家公子无意中说道:“去拜访旧日好友时,听说姜伯约出兵陇西,与魏国大将郭淮、夏侯霸大战了一场,有所斩获。”

程炎闻言想起了自己儿子,已去军中月余,不知一切是否安好。

 

此刻,南安姜维军营中正一片欢腾。

“此番小挫魏军锐气,众位将士切勿得意忘形,他日与魏军交战还需再接再厉,早日实现丞相北定中原的遗愿。”

“谨遵大将军令。”众位将领齐声唱诺。

“今日军中大宴,各位尽情畅饮,张将军且随我来。”主座那位英武的将军便是姜维姜伯约。随他起身的,是老将张嶷。

他二人出了帐外,姜维说道:“我意请大将军再拨兵力与我,如今曹魏司马氏和曹氏内斗,正是我们北伐的好时机。烦请伯岐待我向大将军相请。”

“嶷也有此意,只是大将军那里似乎对北伐一事有不同看法。”

姜维顿下脚步,说道:“正因为此,才请伯岐前往,希望能说动大将军。如今我军新胜,大将军说什么也不好拒绝我等所请。”

“嶷尽力而为。”

“你明日即带亲随出发。”

 

第二日,张嶷即带了几名亲随回成都,而程毅即在此列。

他入军中虽不久,确因出身及自身的才能而颇受张嶷器重,也有机会经常见到此前常听人提起的姜维,他对姜维的印象甚好,如今又有机会去见一见费祎大将军,心里面多少有点雀跃和期待。

 

在他们到达成都的前一日,捷报已先于他们送递刘禅手中,刘禅接到捷报十分高兴,招手叫一个内宦近前说道:“黄皓,去告诉吕乂拟旨赏赐众位将士。”

黄皓笑着说:“恭喜陛下,得此大胜实赖陛下,奴婢打心眼里佩服陛下,奴婢这就去告诉尚书令。”

 

出了宫门正巧遇上一个人,黄皓眼珠转了下叫道:“陈侍中!”

那人正是新任的侍中陈祗,看到黄皓,快走了几步过来说道:“有什么喜事吗,瞧黄门丞你满脸喜色。”

“姜维在陇西小胜魏军,陛下高兴,做奴婢的也跟着高兴哦!凑巧碰上侍中,奴婢有事相求呢?”

“不敢不敢,黄门丞有何事但说无妨。”

“听闻临邛县县令因病致仕,陛下知道了颇为关心,某次问奴婢觉得什么人接任合适,你说我一个内宦那知道什么国事呀,是不?”

陈祗赔笑道:“黄门丞那里话。”

“不过呢,既然陛下问到奴婢,奴婢也不敢怠慢,花了些时间了解情形,还真被奴婢发现一个人觉得挺合适的。胡成,益州人士,侍中大人若有机会可向大将军、尚书令推荐一下,奴婢是内宦说这个不适合,至多也就是私下跟陛下说道说道。”

陈祗笑道:“即是黄门丞觉得合适,想必定是有才能的人,我定当找机会说与大将军。”

“如此,奴婢多谢了。”

陈祗目送黄皓离去,心里想:临邛虽只是一个县,可是个肥缺,这眼光倒是真独到,我可要怎么跟大将军去说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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